8、第三章 牛奶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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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问过父亲，翡翠地平线究竟指的是什么。
那个并不年迈的男人看了我许久，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瞬间苍老。
我也不清楚，孩子。他淡淡的笑了，抚摸我的头。
也许是一种感觉。他用他粗糙的拇指擦过我的眼睑。
就像有一天清晨，你突然出现，后院的玫瑰开了一样。他轻轻的说着，眼睛越过我的头顶，看向船尾。
我转过身去，看见遥远的海平面——那个地平线专属的海域，此刻湛金而漂渺使我想起成片成片的郁金香田。
那是初阳。父亲双手扶着我的肩膀。
然而哪里有翡翠的影子呢？父亲苦笑着，也许那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引人深入的无底深渊，就像，地平线是我们永恒的追求，之所以是永恒，是因为永远，永远，无法到达。
我笑了。可是父亲，我说，我们现在就在地平线上呀。
我们一直在地平线上呀。
艾弗里推开那扇门。
刺眼的白光刹时冲入，艾弗里晕眩的摇晃起来，手里的马头灯猛烈摆动，发出金属摩擦时的悲鸣。
艾弗里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扶住门，用提着马头灯的那只手挡住眼睛。
门内是一片浓郁的白光。
咸腥的风从白光里冲出来，拍到艾弗里脸上，一片湿冷。
马头灯剧烈的摇晃了几下，熄灭了。
艾弗里站稳，眯起眼睛。
海浪翻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艾弗里将手里已经熄灭了的马头灯丢入白光中，半晌，清晰的落水声从船底传来。
艾弗里冷笑：“真是热情的待客礼啊。”
说着就要把门合上。
“等一下！”
艾弗里一愣，但是走廊的风已经把门重重甩上了。
波尔德站在他背后，少见的露出为难的表情。
艾弗里背对着他，沉默着。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甩门的巨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波尔德紧皱的眉头，翠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怎么？”
波尔德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在看清艾弗里眼中的邪黠后显得有些困窘。
“嗯，我只是想……这个应该不只是个陷阱吧。”
“哦……”艾弗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绽开笑颜：“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我的背后的呢？”
波尔德知道这笑的含义，但依然为之折倒。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波尔德的恍惚一瞬而逝，他定定的看向艾弗里，后者眼中冷光流现。
“嗯……在你丢掉马头灯的时候。”波尔德下意识的牵动嘴角，摆出微笑。
艾弗里报以冷冽的笑容。
波尔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
就在波尔德以为艾弗里要挥舞佩剑，向他刺来时，艾弗里收敛了笑容。
“那么，你以为，这个门除了作为简陋的陷阱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艾弗里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佩剑放低，眼神中冰雪沉没但波澜不惊。
“嗯……这扇门很厚。很漂亮。”
艾弗里点点头，一边将佩剑抬高了一点。
波尔德摆手，后退两步。
“等等……别急！我的意思……嗯，你知道，有种叫做夹层的东西。”
艾弗里轻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把门打开。”他淡淡的说，眼睛里冷光流动，显得毋庸置疑。
波尔德无奈的耸耸肩。
“我猜它可能只能开一次。”
“不试试怎么知道。”
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艾弗里绝色翡翠的眼瞳中肆意流转。
波尔德悬在半空中，望着脚下浓厚的白光，脸上万般无奈。
门自然如他所说，第二次是不再为客人打开了。
“再往下一点！”波尔德仰头喊了一声，比了一下那扇门的位置。
波尔德，此刻吊在船尾，绳子是小船中的备用品。
既然从里面无法打开，那么只能从外面下手。
艾弗里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绑在波尔德身上。回复波尔德困惑眼神的是艾弗里独有的冷笑：噢？小鸟都会飞不是吗？
一只比你大7岁的小鸟。
波尔德苦笑。
美人都有蛇蝎心肠吗。真是亘古的真理。
一边回想一边向后用力、摇动绳索，意图将自己摇摆到刚才那扇木门的位置。
当绳子摆到最接近船体的位置时，波尔德扒住了船尾主体上那一圈凸出的看似装饰、等人高的部分。
好在装饰下有一块状似副甲板的平台，波尔德用脚小心踩住，正好等脚宽。
是特意的设计吧。波尔德站稳后扶住装饰中凸起的部分想。
“飞翔的荷兰人”是极有“盛名”的鬼船。整个已知的海洋中处处是有关它的传说。《杜兰克日志》曾经记载：
“乘光海而来，幽怨的鬼魂四处游荡，哀嚎声如同上百海鸟死前的悲鸣，所到之处，响彻整片海域。”
《血与黎明》则说：
“牛奶海中某些成分具有致幻作用，能引导最深的思念、恐惧、仇恨等强烈情绪，并伴有类似于雪盲的特征，因此，飞翔的荷兰人大概只是一艘普通的失事船只——只是保存完好，并且地点特殊。”
至少八十年，它依旧漂泊在海上，虽然破败不堪，就像垂暮而肮脏的流浪汉。
波尔德面对的位置——覆满了水草和滑腻的藻类，其中夹带着海蛤和不知名的软体动物。就连站立的平台也很光滑，很难保持平衡。
波尔德借着吊着自己的绳子的力量极勉强的站稳了。
水草茂盛的地方有几条明显的凹陷组成门的形状。
波尔德抽出短刀从门背顶端开始，将一层层厚腥的藻类小心刮除。
门背的原貌逐渐暴漏在湿冷的空气中。
那是一整幅木浮雕。
波涛的纹理疯狂而倨傲，透过层层木理，仿佛有巨浪怒吼，飞流沙石在身后隆隆作响。人鱼微眯着眼抚喉高吭，美丽的鳞尾盘绕在礁石上，神情平静而圣洁。三桅帆船在巨浪中竭力挣扎，仿佛刺透灵魂的重重声刃中，几乎侧翻出画面。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孤日升起，仿佛浴血水而复生的神鸟，又像是从冥河中走来的火之女神。
浮雕的左上角，繁复的花体字每一笔都深刻入骨：
翡翠地平线。
波尔德灰蓝色的瞳孔骤缩，紧握短刀的右手轻轻的颤抖起来。
仿佛隔世一般的遥远而又真实。
凝视，世纪相交的凝视！
波尔德闭上眼睛，将面孔轻轻贴到那轮孤日上。
“艾莉西娅……”波尔德呢喃着。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回归少年的驱壳，趴伏在她的膝盖上，望着她阳光下剔透的翡翠眼睛，望着她的微笑。
“喀嚓。”极其细微的机括声。
波尔德张开眼睛，脸颊处的孤日从正中裂开凹陷，收回木门中，露显出一处菱形的凹槽。
那个太阳是开启机括的开关。
波尔德抚摸菱形的凹陷处，意识到这是另一个机关。
菱形……
“怎么了，波尔德？”
艾弗里的声音从距离头顶很远的白光中传来。
“没什么！水草太多了，正在清理！”
波尔德回应着，摘下了帽子。
“我真是不想……唉。”
划开帽子内里，翠色的暗光流转。波尔德将发光的物体小心的取出来，放在手心。
那是一块弓形的翡翠。
“我更不想的是这个……哦，有点麻烦。”
随手扣上帽子，波尔德将翡翠攥紧，小心的平衡着，弯下腰，卷起裤腿。
左边小腿的内侧，一块指节大的皮肤微微隆起，红紫肿胀，一圈快要愈合的缝痕透着青白的肉色，有些边缘处还渗着血水。
还好它不是很大。波尔德暗想。
短刀贴近皮肤，几乎没有知觉的部分依然感觉到刀锋上慑骨的寒气。
波尔德做了几个深呼吸。
咬紧牙关，手上用力！
一道紫黑的淤血破空而过，波尔德只觉眼前金星闪烁，天旋地转。脚下使不上力，平衡感顿失。
艾弗里站在船尾看到拴在横栏上的绳子猛烈颤动了几下，最终绷直。
“波尔德？”艾弗里皱眉，走到横栏处。
过了一会，波尔德的声音从白光中传来：
“没事……我没事！脚滑了一下掉了，我能上去！”
“胆子这么小，声音都抖了！”艾弗里嘴上不饶的讽刺着，走过去把住绳子，缓慢的上拉。
波尔德回到平台上，轻轻喘着气。
他张开左手。
黑紫色的淤血中，一小块菱形的翡翠静卧其中，流闪着夺目的光芒。
用衬衫抹净，波尔德将双手中的两块翡翠合到了一起。
两块翡翠严丝合缝的紧扣在一起。
艾弗里站在船尾，手中佩剑在白光中寒意四泻，他冷眼向下看去。
白光忽的一滞，紧接着船身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船尾的绳子被拽动，一下，两下，三下。
是返回的信号。
艾弗里拉住绳子，开始用力向上拉。
船身依旧在猛烈的晃动，艾弗里拉动绳子的速度显得极其缓慢。然而没有一丝停息。
波尔德的帽子终于出现在栏杆以下。
“船要沉了，快，”艾弗里伸出手“把地图给我。”
波尔德笑了，伸出手将地图牢牢放在艾弗里的手心，放稳后，一只手扒住栏杆，另一只手拽住艾弗里的领子。
艾弗里眼前出现一片冰蓝的汪洋——那是波尔德的眼睛。
艾弗里感到嘴唇上覆了一层柔软——那是波尔德的唇。
翡翠的眼中波澜不惊，但冷光四溢，世界一片沉寂，背后翻折的主桅和撕碎的船帆无声飞扬。
“再见，翡翠。”沉寂中只有波尔德略低的声音，而他的微笑扩大，松开双手。
然后仰面向无尽的白光深渊坠去。
Chapter 3 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三章 牛奶海（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