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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 牛奶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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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尔德张开眼。
冰蓝色的瞳底倒映着一位穿着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金发少女。
“你醒啦?”少女侧着头,对他微微笑着,翡翠一般剔透的绿眸纯洁可爱。
冰蓝色在少女身上扫过一圈,最终将视线转移到他所处的环境来。
印着曾经流行一时的洛可可风格的米色墙低,雕花的桐木桌椅,泛着明亮光泽的黑胡桃木地板,壁炉上摆着熟悉的东方瓷器……
波尔德半坐起来,身边和地板一样黑胡桃木的窗棂外,是冰冻一般的蓝色天空,常青藤攀着宅邸的墙体,窗下的花园中植满了蔷薇和玫瑰,铁门外车水马龙,繁荣的街道好像没有尽头,贵妇和乞丐在交错而过的车窗中毫不矛盾的融合成一幅画面。
淡白色的窗纱微起,遮住了少女光滑纤细的小腿。
波尔德恍惚起来。
这是他在伦敦的宅邸,而这名少女……
名为艾莉西娅。
……
老旧的船身发出可怖的木头摩擦声,空阔而弥漫水雾的走廊里,随处可见海水漫浸的痕迹,船上一片狼藉,没有一个活人,除了艾弗里。
靴子扣在海水泡懒的地板上发出沉沉的闷响,光透不到船舱内,昏暗的马头灯在艾弗里手中随着步伐的节奏船身的摇摆而左右闪动。
波尔德不见了。当时他们刚站到飞翔的荷兰人的甲板上,四下一片寂静。艾弗里清楚的记得,他将马头灯放在左手上,右手抽出佩剑,就在剑离鞘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一个少年的笑声,极远,然而极清晰。
“波尔德……你听见了吧。”
回复他的只有死寂。
波尔德不见了,不清楚是他自己离开还是被迫被带走的。
这船上还有别人吗?
雾气更浓了,船舱内黑暗、混沌。潮湿而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以及木头腐败的霉味。
一层浓雾被拨散,纷乱的水汽折射着昏暗的灯光,走廊内沉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艾弗里前面有一扇雕着华美的木门,厚重而森然的反射出乌突的浑光,木漆完好,靠近时甚至还能隐约闻到檀木的香味,铜铸的门把手上花纹清晰,没有一丝磨损的痕迹。几乎是一扇新的,刚安装上的门!
这与它周围的颓败腐朽对比得诡异且格格不入。
它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船长室的门。
艾弗里安静的盯着那扇门,站在原地,提着马头灯,动不动。
“嗨,艾莉。”波尔德坐在地上,轻轻的呼唤女孩。
少女侧过头,歪着脑袋,晶亮而清澈的眼睛一闪一闪,金子一般的长发从肩膀一直流泻到膝盖。
艾莉西娅只是一直温柔微笑着,默然不语。
“你好么,艾莉?”波尔德拉住她白皙的手,轻轻抚摸,望向她的眼神里写满眷恋。艾莉西娅半伏下身子,爱德华式的长裙的裙角划过地面。
波尔德伸出另一只手,抚摸艾莉西娅柔顺的长发。艾莉西娅索性直接坐进了波尔德怀里。
波尔德将头埋进艾莉西娅颈窝,闭上眼睛。
艾莉西娅侧头,看到波尔德的头发在水色的蓝天中闪耀着美丽的金色。
“你和你的父亲都太执着。”艾莉西娅淡唇微起,轻柔的语气中听不出心情。
波尔德笑得极尽温柔,却不回应艾莉西娅的话题。只是说:
“我小的时候,你很喜欢这样抱我。”
艾莉西娅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说:
“我很好奇,瑞切尔,你怎么这么肯定是我而不是塞林娜?”
“妈妈不喜欢白色,你知道的。”
艾莉西娅笑了,安详的。她靠在波尔德胸口上,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
“我记得……噢,瑞切尔,你那时候那么小。刚出生的时候就像一只没有发育好的小猫……你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变成了这么英俊的绅士,让我都不由得心动。”
“不,艾莉。”波尔德也闭上眼睛:“我是海盗。”
艾莉西娅久久不语,最终,叹了一口气。
“真是命运啊!瑞切尔!”
“是的,艾莉,这是命运。”波尔德闭着眼睛,笑得几乎有些开朗。
艾莉西娅却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白色漆皮的小皮靴,表情有些悲伤。
“是的,命运……都是。”
“我会没事的。”
“他会杀了你。”
两个人同时喃喃着说出口。
“不,他真的会。”
艾莉西娅转身抱住波尔德的脖子,脸颊贴着脸颊。
“他不会,相信我。”波尔德将脸颊贴得更紧。
“你怎么知道?”
“感觉。”
“嘿,‘小鸟’,你可不是如此轻信的人。”艾莉西娅揉搡着波尔德的长发。
“那个名字是临时想到的....”
艾莉西娅看着波尔德无奈的表情开心的笑起来。
马头灯闪了闪,一阵狂风冲入走廊,雾气顿时逼散。
极远处传来少女的笑声,极轻柔,极清晰。
艾弗里放在黄铜把手上的手顿了顿。
马头灯摇晃起来。潮湿的地板上晕开一层层光圈。
艾弗里皱了皱眉头,貌不犹豫地打开那门。
“艾莉,为什么来见我?”波尔德抚开艾莉西娅的额发,俯视她精致的小脸。
“我的孩子面临挑战与危险啊!”艾莉西娅理所当然的说,伸出手拍了拍波尔德脸颊。他们又回到波尔德抱着艾莉西娅坐在地板上的姿势。
“我可都是为了你,并且我觉得这很值得。”
“哼!骗子!”
“……好吧,宝藏只是顺便的,我主要是想完成你的遗志。”
艾莉西娅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四周都是高耸的石墙,就像成排围立的黝黑巨人。
年老的奴隶都说,那墙会吃人。
少年,黑发的少年站在石墙包围的广阔空地中央。望向那些极远,然而依旧高到不可逾越的石墙。黑夜里,他们肩并肩伫立着,好像挡住一切,甚至阻碌黎明的到来。
所有奴隶都在庞大的疲惫、饥饿与恐惧的压力下沉沉睡去。
然而他醒着,站在沉寂的万物中央,双脚扣着镣铐,背却挺直如冲天的利剑。
他醒着,站着,在冷漠的粲灿群星下,在广阔然而桎梏的黑暗中。
他睁大双眼,瘦骨嶙峋,就像一匹年幼的被人类束缚着的狼。
艾弗里静静站在少年身后,黑暗里、群星下,森然没有一丝表情。
那是年幼的他。那是十多岁的血翡翠,艾弗里。
艾弗里甚至没有计较开门以后的诡异场面,他只是静静站着。
和幼年的他一起。
少年转过头来,看到了艾弗里。
“我的母亲是船女,父亲是海盗。祖母将我带到十一岁,然后去世了。我学习过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太大用处,因为我的祖母是英国贵族的私生女,她教我的很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祖母去世以后,我来到海上,然而变成了现在这样。”
少年的艾弗里举起右臂,上面一个触目惊心的圆形烧痕。
“你是不是很迷茫?”
艾弗里沉默,少年冷笑了一下。
“这是奴隶的身份证明,你知道的。因为我去做海盗,好在我只有这个年纪。否则,嘿,如果你现在被英国人或西班牙人抓住,恐怕要吊死以后焊上钢圈,全身刷满柏油的挂在伦敦或者加的斯港口供人讥笑几十年吧。大海盗,艾弗里!海上的美男子,挂在旗杆上,让世人瞻仰你的美丽!”
艾弗里扯动嘴角,笑了。
少年盯着他许久,最终撇撇嘴,不再说什么。
“从来没有后悔过。”艾弗里走到少年旁边,仰起头。
少年眯起眼睛,黑暗中流转一线碧色的微光。
“而且,”艾弗里顿了顿,俊美的面容上,表情是很少有的缓和“我也快要离开这片海洋了,找到翡翠地平线以后。”
“为了……艾莉西娅?”少年指的是找寻翡翠地平线的事。
“……不仅如此,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艾弗里望向北极的那颗最粲灿的明星,低缓的说:“是我的,就一定要拿回来。”
“血里奇也在找它。你怎么面对他?他一直是你的目标呢。杀了他?”少年艾弗里也望向北方的天空,许久,淡淡的说:“那可是我们的引路人。”
“谁知道。”依旧是冷淡的神情,然而语气里却带着疲惫,黑暗中,群星下,艾弗里面色苍白,略带倦容,然而眼睛明亮,好像包含了耀白黎明的流光翡翠。
“你想杀他?”少年艾弗里赤裸着上身,穿着破烂的麻布裤子,他双手放在精瘦的腰上,侧目看着成年的自己。
“谁知道呢?”艾弗里看着北极星,眼中倒映着天地——黑暗,与光明。
“我在说波尔德。”
“嗯,他给我一种感觉,既危险、又蛊惑。”艾弗里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看起来脆弱而优柔寡断,然而他语气轻松并且坚定,眼神中的冷酷与矜傲燃动线条坚硬的绿色冷焰:“他是有用,但是还没有有用到能让我冒险的地步。找到地图,然后杀了他,绝对,不留隐患。”口气就像在肯定罗耶港上一定有女人和朗姆一样,甚至有些愉快。
少年啧啧舌:“他给你的感觉可真微妙。”
少年拍拍手,抬头看了看月亮,继续说:“好了,我看也差不多了,该走了。”
“果然和那些雾有关。”艾弗里终于收回投向北方的目光,肯定的说。
少年指了指最近那堵石墙:“我说你知道怎么出去吧?”
少年艾弗里每天晚上溜到采石场当然不只是因为要看星星。
艾弗里想起什么,面色发黑,然后向着那个他曾经挖了两个月的状似狗洞的出口的方向,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走去。
背后是少年张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