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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三十三章】古墓鬼兵(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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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萱仪渐渐觉得,天子元诩正在想尽办法挣脱她的控制。
不久前在元诩的力劝之下,她只得恩准广阳王世子元湛将元渊的尸体迎入洛阳安葬。
听说披麻戴孝的元湛扶棺自铜骆街而过时,涕泪横流,好不凄凉。当时正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站在街巷两侧的人静默围观,神色肃穆,就连身怀六甲的妇人、年迈多病的老翁以及年幼懵懂的孩童都面容悲戚,没有一个人因为暴雨倾袭而移动半步。
但这件事看上去不过是天子宽宥之情的流露,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萱仪愤怒的是,元诩不仅冷落她的亲侄女胡宁,而且天天放纵于游玩之中。不是带上他宠爱的尔朱贵嫔四处玩乐,就是与他的宠臣们厮混在一起。时而在华林园放纸鸢,让领左右都督长孙世替他们牵绳;时而驾车自铜骆街飞驰而过,让鸿胪寺卿谷会绍达替他们执缰。
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元诩在拜火祭典之后,竟然公然将拜火祭祀蜜多道人带入宫中。元诩将蜜多道人当作亚父侍奉,与之形影不离,而蜜多道人的话甚至比她这位母后的话更有效用。萱仪深信这些与尔朱英娥脱离不了干系,因此对其嫉恨更深。
春寒未褪,华林园中已显青翠生机。正中天渊池深不可测,如一汪碧眼将浮云飞鸿尽收其中。池中九华台举步登天,上有清凉殿触手可摘星辰,檐角金铎风鸣,如碎冰晶。又有蓬莱山傲立于水中,其上仙人馆、钓鱼殿左右分立,复道行空,通向正中虹霓阁,行走其间,如步云天。明日便是上巳节,池中龙舟已备,只等当日天子驾临。
这便是号称“万园之首”的皇家园林。
彼时太后胡萱仪正由亲侄女皇后搀扶,悠然步行蜿蜒石径之上,两列头戴笼冠的女官在其后,随着她的脚步走走停停。宠臣郑俨、徐纥紧随左右,只后起半步距离。这时,萱仪轻声问皇后:“宁儿,你嫁给阿诩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宁虽贵为皇后,但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娇娇弱弱,一听这话,不由垂下头,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
萱仪冷下脸,皇后哆哆嗦嗦,立马改口:“不,是臣妾,臣妾……”
“教了你那么久了,还是一点都学不会。”萱仪教训道,“你这样子,没一点皇后的威仪,如何能母仪天下?哼,别说这些了,你看看智儿,加上不久前生的那个姑娘,如今膝下都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可你呢?辜负我一片苦心,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凤冠加在你头上!”
“姑母,我……”
胡宁眼眶微红,尽是委屈,眼看就要哭出声来。新即任的长秋卿刘满见萱仪眉间已生不悦,连忙道:“奴才多嘴,陛下错怪皇后殿下了。这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后殿下即便想要报答陛下的一片苦心,也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萱仪微眄他一眼:“此话怎讲?”
“回陛下,天子一月入嘉福殿不过三回,既膳回驾,不曾留夜,陛下如不信,即可派人查阅彤史。”刘满瞥眼见皇后将头埋得更低,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可皇儿明明日夜流连后宫之中……”
“近来圣驾临幸,多数昭阳殿。”郑俨小心翼翼地说。
“哼,昭阳殿?”萱仪嗤鼻笑道,“那样鬼气森森的地方,也不知那尔朱英娥与潘外怜有何能耐,能把皇儿的心抓得死死的……再说了,潘外怜那贱人不是快要临盆了么?怎么还缠着皇儿不放!”
“潘充华姿貌妍丽,颇得天子垂怜,即便身怀六甲之后,天子仍时时留宿其寝殿。”
刘满所言不假,潘外怜艳冠群芳,娇媚可人,虽只有充华头衔,出入却与皇后无差。人说后宫三千佳丽,只有尔朱英娥能与她平分圣宠,但就连尔朱贵嫔也曾在人前自认不如她得圣心。
“那又如何?”萱仪轻抚侄女胡宁之手,以示安慰,“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充华罢了。”
“陛下说得是,”后头的郑俨应和道,“充华哪比得上皇后尊贵。”
只是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如被猛烈一扯,差点吓得跳出嗓子眼。
太后当年,不也只是个小小充华?
他已觉冷汗渗出头皮,不由屏气敛神,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太后心里那根弦拨动。
也不知是否年岁已久,还是她根本不曾在意。胡萱仪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般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而是拉着胡宁的手继续朝前走。步过山南,清暑殿静立风中,宫娥内侍分列两侧,如石像般缄默。而草木扶疏之后传来声声笑语,临涧亭的檐角如飞鹰展翅,隐隐可见鬟鬓如云,锦衣华裳,飞纱飘带,踏在绒草之上的轻盈脚步,如踩云团。
想也不用想,定是天子又带着他那群莺莺燕燕来华林园嬉戏了。
“对了,智儿新诞下那小姑娘,可取名了?”正当皇后听到那笑声而感到沮丧之时,萱仪的声音又响起。胡宁又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支吾半晌也答不上来。
“回陛下,听说是清河王殿下取的,女序第二,名唤仲华。”刘满连忙接话。
“元仲华?这倒是个大气的名字。”萱仪眼梢带笑,“刘满,你倒是目观内外,耳听八方啊,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若非太后提拔,奴才就算再修八辈子,也没担任长秋卿的福分。既是身为长秋卿,自然要尽心尽力侍奉太后与皇后殿下。”刘满谄媚道,“奴才的眼睛就是太后的眼睛,奴才的耳朵就是太后的耳朵。”
“那最好不过了。”萱仪对他说,“不过朕可不要一双不会转的眼睛,更不要一双只进不出的耳朵。刘满,你也算宫中的老人了。皇后她年纪小,初来乍到,你既是身为长秋卿,就应该照顾好她。该学的规矩要学清楚,该做的事要做到。”
刘满连连点头道:“奴才知罪,日后定好好侍奉皇后殿下,请陛下宽心。”
萱仪满意一笑,但笑容却瞬间凝在嘴边了。此时他们已来到临涧亭前,只见元诩一身便装,绸带蒙眼,那群莺莺燕燕环绕左右,个个窈窕美貌,笑语连连,左躲右闪,在宽敞的亭前空地上嬉戏,甚至没有人觉察到他们的靠近。萱仪不由皱眉,这样的元诩哪有天子的模样,分明是个不学无术、流连市井的纨绔子弟!
“英娥!”蒙眼的元诩猛地朝前一扑,抱住一女子轻嗅片刻,“果然是木兰香,定是英娥无疑了!”
那女子替他摘下绸带,嗔怪道:“陛下心里就只有贵嫔姊姊么?妾身分明比姊姊还瘦三分,陛下都抱不出来,口口声声喊着姊姊的名字。”
“原来是高嫔,”元诩不甘心地朝躲在不远处的尔朱英娥看去,“谁叫你熏什么木兰香,弄得朕都搞错了!”
高嫔嬉笑着跑开:“原来陛下都是靠闻香识人的,下次再搞错,入了妾身的木樨阁,那才好呢!”
四下众人都笑了起来,高嫔只顾嬉笑,没来得及回头,正朝皇后身上撞去。
“贱货!”萱仪立马拉开胡静,顺势而下的一耳光打得高嫔直接扑在了地上。所有笑声都冰冻住了,只能听见太后劈头盖脸地骂道,“我道天子为何近来如此放浪,原来是你这样的贱货教出来的。不要脸的东西,连凤驾都敢冲撞!”
高嫔那半边脸立马红肿了起来,还不等脑子清醒几分,便连连磕头谢罪。
“你给朕抬起头来。”萱仪厉声道。
那高嫔全身颤抖,如从冰河中刚捞出来般,僵直地抬起头。她磕破的额头淌下鲜血,那半边脸已渐渐泛起青紫色,泪横纵布,方才的千娇百媚早已无存,只剩满眼的惶恐和一张似鬼非鬼的脸。其他妃嫔都屏气敛神,大气不敢喘一口。元诩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愿,不过将那蒙眼的绸带甩来甩去,似乎沉溺于自己的乐趣当中。
“太后恕罪……皇后恕罪……”
高嫔从头到尾只是在求饶,磕头已经让她气力所剩不多,但嘴唇仍在张张合合地乞求。
皇后胡宁毕竟年纪尚小,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如此惨状,心中多有不忍。她性子儒弱,从来对姑母言听计从,但她刚想张口为高嫔求情,便听萱仪的声音冷冷传来:“不必多说。宁儿,你看着。”
胡宁看见她火红的蔻丹划过半空,那颜色与高嫔嘴角的鲜血所差无二。
她又给了高嫔一耳光,声音响亮清脆,足以令其他妃嫔为之一颤。
“你打。”萱仪的声音不似平日温柔,而是冰冷的命令,不容她拒绝,“你打。”
胡宁的眼眶已经红了,她此刻只想离开,但双脚却像被牢牢钉在原地似的。萱仪严厉的目光迫使她伸出手,学着她的模样给了高嫔一耳光,但声响显然小得多。
郑俨徐纥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看。刘满的眼中似有同情与不忍,但看向的不是高嫔,而是胡宁。
“用力。”
胡宁只好硬着头皮,不再看高嫔乞求的眼神,结结实实地落下一巴掌。
高嫔无力地倒在地上,嘴角仍在抽搐地乞求。
“这才像个皇后的样子。”萱仪捏了捏她瘦弱的肩膀,“不要愧疚,要理直气壮。”
胡宁小心地抬起头,可她隐藏在广袖下的手却痛得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