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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因为李恪和萧叶儿心中龃龉终于烟消云散,更因为有萧翼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永徽三年的春节都督府里处处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一扫前几个月的沉寂、清冷。元宵节这晚,虽然春节的喧嚣扰嚷已近尾声,可是都督府前院中堂里摆设的家宴却是少有的热闹,席间不仅府中诸人齐集,连跟随李恪身边多年的几位心腹幕僚也全都在座。王管家、青玉、菀柳、桑榆、采薇……众多奴仆、丫环虽然在堂中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可是想起家宴后要到花园中赏灯、放焰火,个个也是面露喜色,期盼、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家宴席间酒过三巡,人人脸上都带了几分酒意,再被桌边暖暖的炭火炙烤着,面庞上闪烁的红润也更深了。摆满酒馔佳肴的桌上,当中赫然醒目地安放着一尊鎏金铜龟,龟背上背负的玉烛筒内,密密麻麻插满了银筹酒令。就是因为李恪刚才为助酒兴,兴致勃勃提议于席间行论语玉烛的酒令,这在府库中收藏已久、蒙了一层灰尘的金龟才被王管家匆匆忙忙擦拭一新搬来了。
      此时被任为监令官的青玉正站在位于上首的李恪身边,探身从龟背上取下玉烛筒,然后笑着递到李恪手中说:“殿下,巡酒行令既然是您的提议,这第一支酒筹还是由您摇出吧。”
      李恪并不推辞,微笑着环顾席间诸人一周,然后便接过玉烛筒,捧在手中用力摇晃起来。酒筹发出一阵哐啷哐啷的清脆响声,然后噗的一声响过,一支银筹掉落下来。李恪好奇地捡起银筹,仔细看看上面刻的字迹,忍不住笑着大声说道:“在下真是摇出一支好筹,这上面刻的辞句是‘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抽此筹者,任劝十分。”他说完放下酒筹,擎起面前的酒盏,又对众人左右看看,似乎在思索这盏酒究竟要劝谁饮。忽然,他的目光落到坐在斜对面的萧翼身上,嘴边旋即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若有所思地说:“既是让我任劝十分,这盏酒少不得要劝萧兄了。”
      “我就知道殿下讨到了便宜不算,一定还要来害我。”萧翼回望着他莞尔一笑,虽然嘴上这样说,却爽快地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盏,接过青玉笑吟吟递过来的玉烛筒,使劲摇出一筹,边拿起银筹查看边自言自语说道:“待我看看这支酒筹上又写些什么。”说完他便大声念道,“与尔邻里乡党乎。上下各七分。”
      “妙哉!妙哉!”众人纷纷说着,全把目光投向分坐他两旁的萧叶儿和刘孝孙身上。这两人见状也不敢多推辞,各自举起酒盏,规规矩矩将盏中酒饮去大半。
      青玉等大家说笑一阵,又把玉烛筒拿到萧叶儿手边,萧叶儿也顺势摇出一筹递还给他。青玉接过银筹朗声说道:“择不处人,焉得智。任劝五分。”
      萧叶儿边听边笑着点点头,擎起酒盏向无忧示意说:“妹妹,这盏酒就劝你饮吧,也算是我祝妹妹有神佛护佑,前些日子能逃离一劫,现在又终于重伤痊愈。”
      “多谢娘娘关爱。”无忧回报她一个微笑,爽快地饮了半盏酒,然后又从玉烛筒中摇出一筹交给青玉。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自饮十分”青玉一边念一边开心地笑了起来,斟满无忧面前的酒盏说,“夫人运气不佳,只好再多饮一盏了。”
      听着席上众人的哄笑声,无忧不觉流露出一丝踌躇、为难的神情。就在她犹豫的片刻工夫,坐在她身边的李恪已经不动声色举起那盏酒说:“无忧本来就不擅饮,现在大病初愈更加不胜酒力。刚才她已经随大家饮了几盏,现在若再连尽两盏,一会儿万一醉倒,就没办法赏花灯、放焰火了,那岂不是大煞风景。这盏酒还是让我来代劳吧。”
      “不行,不行,殿下,这岂不乱了规矩。”见他已把酒盏凑到唇边,站在身边的青玉急忙伸手阻拦,仍然笑嘻嘻地望着他说,“殿下既让我做这个监令官,我可是铁面无私,不徇私情的,不能让殿下带头乱了规矩。”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看他戏谑的笑容,正想再说些什么,萧叶儿也笑眯眯地接口说道:“殿下,难得今日大家欢聚一堂,妹妹多饮几杯也不妨。一会儿让人煮些浓浓的醒酒汤来解酒,我保证妹妹不会醉倒。再说,等妹妹喝了这盏酒,大不了我们在一边陪坐,看你们行这个论语玉烛的酒令,你也不必担心妹妹再被罚酒了。”
      李恪听青玉和萧叶儿如此劝阻,又见到席间诸人或揶揄或调侃的笑容,只好有些无奈地放下酒盏。正在踌躇为难之时,王管家忽然急匆匆冲进堂中,大步跑到李恪身边,把一枚黑黑的蜡丸递到他面前说:“殿下,这是小灰刚刚带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蜡丸来得恰到好处,顿时吸引了堂中很多道目光,不仅给无忧解了围,也让李恪轻轻舒了口气。他从王管家手中接过蜡丸,带着些许期待、些许急切说:“这一定是高阳送来的,不知这丫头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说完便捏碎蜡丸,抽出封好的信笺飞快地看了起来。
      等他看完信,从容地把信折好收进怀中,萧翼见他人都识趣地一言不发,不禁微笑着随口问道:“殿下,公主在信上说些什么?最近京中可有什么趣闻?”
      “是有件好笑的事。”李恪意味深长地笑着点点头,又在不经意间朝厅堂中或站或坐的众人环视一圈,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高阳在信上说,前几天荆王叔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手抓日月。他们都说这是个大吉大利的预兆,说不定有一天叔父能登临帝位。”
      他刚说到这里,就看到席间几对目光齐刷刷朝他直射过来,其间有诧异、有迷惑、也有反对,无忧更是悄悄从桌下伸过手来用力捏捏他手掌,似乎在提醒他口无遮拦,说了太多不该当众说出的话。
      李恪依然不动声色,全然不理会他人的目光,不过却悄悄反手握住无忧的手,也用力捏了捏,然后才笑望着大家说:“这笑话是不是很好笑?”
      “这岂是笑话,公主也太大胆妄为了。”别人还来不及开口,萧翼已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抢先说道。
      “唉。”刘孝孙忽然叹了口气说,“萧大人久居岭南,离京城路途遥远,消息闭塞,可能对长安发生的一切还不曾耳闻。老实说,这位爱惹事生非的公主一直对当今圣上淳弱,听任外戚专权的局面相当不满,早就有心把皇上拉下马呢。她想说服殿下助她一臂之力,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恪对刘孝孙做个噤声的眼色,似乎是嫌他说得太露骨了。他又向站在厅中的那些仆婢仔细看看,然后便挥挥手说:“你们先退下吧,一会儿若要人伺候,我自会唤你们进来。”
      候在厅中的众多仆婢听到这声吩咐,急忙静悄悄鱼贯而出。可是厅门尚未及合拢,萧翼已经急不可耐地问:“殿下莫非也属意于此?”
      李恪低着头想了想才缓缓地说:“我当然不会象高阳一样头脑发热、率性而为。”
      萧翼象是颇不赞成一样望着他摇摇头,郑重其事说道:“殿下,无论当今圣上,抑或高阳公主和荆王,毕竟都和殿下同宗同族。论理说,这件事怎样都算殿下的家事,萧某不该置嘴。不过公主等人若真有异心,殿下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恐怕不太可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萧叶儿已经既惊诧又不满地打断他说,“哥哥,你何时变得如此饶舌了?这样的大事,我相信殿下心中自有分寸。”
      无忧虽然一直沉默不语,疑惑的目光却久久凝注在萧翼脸上,心中也和萧叶儿一样诧异,一样奇怪。她不知李恪今日为何如此疏忽大意,竟然在酒宴上、众人面前暴露出公主的企图;她更不知一向淡薄超脱的萧翼为何有如心性大变,一再对此喋喋不休。不过她那只手仍被李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就像身边多了个牢不可破的依靠和支撑,慢慢平息了心中的不安和疑虑。
      萧翼虽暂时被妹妹打断,不过待萧叶儿说完却仍锲而不舍继续说道:“妹妹务须多虑,今日在座诸位都是深得殿下信赖之人,否则为兄也不敢畅所欲言。我还是想提醒殿下,圣上和公主,殿下要帮哪边一定要早做打算,不能一直举棋不定。”
      “萧大人所言甚是,殿下是要早做打算呀。”刘孝孙等萧翼说完,看看还是一脸踟蹰的李恪,忍不住也低声插进一句。
      李恪低着头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忽然昂起头说:“来来来,我们还是先来喝酒。面对满桌美酒佳肴,我们却执着于如此煞风景的话题,岂不是把美酒佳肴都辜负了。”他说完仰脖一口干尽银盏中的酒,然后抬起手来擦擦嘴边酒渍说,“萧兄,趁今日大家酒兴正浓,你何不即席抚支琴曲为众人助兴?”
      “好,殿下若不嫌弃,在下就抚一曲《沧海龙吟》为大家助兴吧。”萧翼与他相视一笑,也豪爽地饮尽盏中美酒,然后用力点点头。
      青玉听到李恪高声召唤,很快便把萧翼的焦尾古琴拿到厅堂之中。萧翼也不与众人多话,从席间退下,又在仆从端来的铜盆中净了手,然后在古琴前敛气屏息静坐片刻,便抬起双手拨动弦索弹奏起来。
      一曲既终,浑厚苍茫的余音仿佛还在高高的梁柱之间回荡。刚刚从厅中退出的众多仆婢此时已陆陆续续重返厅堂温酒上菜,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扰了曲声引起的遐思,沉寂一时的酒席也重新说说笑笑热闹起来。
      直到夜色深沉,外面的爆竹声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堂中的酒宴才终于尽兴而散。大家纷纷站起身来,披好寒衣,跟随萧叶儿到后院花园中赏灯。此时李仁、李玮两个孩童早已按捺不住,在奶娘和几个童仆陪伴下,聚在湖边的小小空场上燃起了烟花。
      无忧和大家凑在一起看了会儿烟花,又踱到梅林边细看看几个各色绢纱宫灯和上面的字谜,忽然意识到酒宴散了之后,她好像还一直未看到李恪的身影,不觉奇怪地四下逡巡起来。此时府中上下人等已渐渐聚拢到花园中来看爆竹、烟花,本来寂静、清冷的小路上、树林间一下子变得人影绰绰。她充满疑虑的目光在人丛中逐一掠过,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无忧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再也无心观赏艳丽绚烂的烟花和精致纤巧的宫灯,稍一犹豫便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冷冷清清的前院与热闹喧天的花园简直有天壤之别。无忧一个人在曲折迂回的回廊上快步向前走着,直奔李恪的寝殿而来。
      无忧所料丝毫不爽,李恪果然正独坐寝殿之中,就着低矮几案上昏黄的烛光,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无忧见此情景不觉心中一动,忍不住冲口问道:“李恪,你在写什么?可是在回复公主的书信?”
      李恪听到她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她笑道:“你为何没随大家到园中看灯、放烟花?”
      “我看到你不在花园里,所以才回转来寻你的。”无忧走近他身边坐下,目光从他面前那张写满字的纸上一扫而过,看出他果然是在写信,不禁心急地追问道:“你这么急着回复高阳?公主信中所提之事干系重大,刚刚晚宴上你怎能如此毫无顾忌在众人面前宣扬出来?你难道忘记府里还藏着——”
      “嘘——”李恪放下笔,摇摇头打断她,然后才放低声音严肃地说,“刚才酒宴上我不过是提到了荆王那个荒唐的梦,比起高阳信中其他那些足以株连九族的罪状,一个梦实在微不足道。他们知道我无意谋反,因此决意借这个梦为由,推举荆王叔父元景取代李治。她写信给我,无非希望我表明立场,若果然有起事的一天,即使我不愿助他们一臂之力,至少也不能倒戈相向。”
      “那你是怎么答复高阳的?”
      “刚才酒宴上萧兄和刘孝孙的话你也听到了。两派相争,我无法不闻不问作壁上观,迟早都要作出选择。既然如此,我宁愿选择高阳。把李治拉下马,长孙家族也必然树倒猢狲散,就能一劳永逸消除对我们的威胁。”
      无忧皱紧眉头想了想才说:“可是你自己也说过,公主他们那些人难成大事。若万一他们失败,你参与谋逆一事也就板上钉钉,再逃不掉了。长孙大人如此处心积虑想抓住你的罪证,一直愁找不到任何把柄,你这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吗?”
      “只要找出藏在府中的内奸,然后再小心从事,我倒不担心被他抓住把柄。前些天我迟迟不肯动手,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找到你弟弟的踪迹。可是等了这么久,长安那边还是没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也只好先放到一边了。”李恪边说边歉然地看看无忧。
      “找到无涯本来就是个奢望,你也不必太苛求。其实你能如此为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无忧默默地望着他,嘴边慢慢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李恪的目光中带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又轻拍拍她双手,这才转身把摊在面前的信折好,封进蜡丸之中。
      他还没有忙完,殿外一阵踢踏踢踏脚步疾响,青玉气喘吁吁冲进殿中,带着几分惊慌喊道:“殿下,不好了,马厩走水了。”
      “走水了?怎么回事?”李恪把蜡丸扔在桌上,着急地拉着无忧站起来。
      “可能是外面燃放的烟花爆竹嘣进院墙,火星点燃了马厩里的草料,一下子就着起火来。刚才因为大家都到花园里看灯、放烟花,所以刚起火时谁都没发现,直等火势加大才被人察觉。现在王叔已经带着人赶去救火,娘娘放心不下,也带着客人们过去了。”
      “我们也快去吧。”李恪和无忧对望一眼,急忙跟随青玉跑出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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