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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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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急剧下沉凝重，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冲动感笼罩了加理安。他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在一切演变到更糟糕的地步之前。然而他既做不到抽回被瑟兰迪尔拽在怀里的扫帚，也做不到挺身上前承受国王的怒视。也许他应当与四周其他精灵一样低头噤声，但是他却又固执认为自己理应与他们有所不同。
不如由我来唱吧——他差点就要如此脱口而出，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迈出双腿之际，做出惊人举动的小精灵又以与先前同样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往前跑了两步，轻轻搂了搂父亲的大腿。
“对不起，Ada。”
然而在欧瑞菲尔从惊怒中回过神来想要抱他之前，他就已经穿过父亲双臂中的缝隙，如一阵轻风般地迅速消失在台阶之下。
对于这一连串变故首先做出回应的反倒是加理安，只见他坚定地朝前迈步企图追随王子殿下而去——然而很不幸却又仿佛在预料中地，才刚迈下台阶的第一步他就已经被仍然没有离手的扫帚绊了一下，就那么华丽丽地顺着台阶一路挺尸而下。
国王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浑身疼得要命的加理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之前，那迟到的怒吼代替了生日晚宴的乐声响彻森林，加理安不禁开始为小精灵的命运感到担忧。于是不顾那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也不在乎在旁人眼中他的行为根本毫不重要，加理安努力站了起来，先前用来扫地的扫帚此刻成了握在手中的拐杖。
“陛下，殿下骑着那头鹿到森林里去了！我们没能追上他……”
这样的讯息无疑是火上浇油。目睹了国王陛下那几乎要扭曲的面庞之后，手握扫帚一瘸一拐的加理安十分肯定以及确定，小精灵被抓回来是少不了挨一顿揍了，没准儿还会殃及池鱼，连累那头傲娇的鹿变成架在火上滴油的香喷喷的烤鹿……
加理安胡思乱想着，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正朝着被祸及的方向而去，他满心牵挂的都是小精灵的安危，以及在那孩子离去之前的，那双几乎要落泪的蓝色双眸。
半个小时后，当所有人都为着王子殿下的忽然失踪而手忙脚乱时，加理安一手杵着暂时成为拐杖的扫帚，一手将一瓶趁乱捡到的葡萄酒紧紧揣在怀里，与众人忙乱的脚步背道而驰，向着一些更幽谧也更开阔的地方而去了。
当然扪心自问，加理安对于载着王子殿下的鹿的去向毫无把握。也许跟那些长期驻守王宫的精灵比起来，自己的确要更熟悉这片森林，然而他自问还没聪明到可以与那只自大又傲娇的大角鹿相提并论，所以他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
加理安咬开瓶盖，一边晃荡着酒瓶一边吆喝道：“乖鹿鹿，快来喝酒酒哦……”
走着走着，加理安忽感一股从未体会过的与众不同的气势由后直逼自己脖颈。这次他总算机灵了一回，快速转身并下意识地往一旁侧过身子——幸亏他这么做了，当他倒吸一口凉气瞪着那对大角几乎擦着自己的头皮而过时，握着酒瓶的手也忙不迭地抬起往前送——
在酒瓶撞上凑过来的鹿鼻头时，溅出的酒液也洒了大角鹿一脸，甚至流进鼻孔惹得它冲着加理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种带着震惊和愤怒的强悍力量震得加理安往后退了好几步，酒瓶和扫帚都脱手而去，仰着脑袋挥舞着双手企图寻得平衡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大概在他站稳之前受惊的鹿就会把他踩成碎片——这个念头刚刚自他混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温和的嗓音就在头顶上轻轻响起。
“别踹他，辛德尔。”
那个嗓音仍然轻柔美妙，却夹杂了淡淡的酸涩之音。就在大角鹿闻言乖乖听话淡定下来垂头开始舔舐泼洒在地上的酒液时，加理安总算控制住不再转圈，仰头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之处。
浓密的橡树枝叶间，小精灵安安静静的脸庞呈现在其中，凭着精灵的良好视力，加理安可以瞥见那张小脸上闪现着某种亮晶晶的物体。
“加理安哥哥。”在年长精灵开口之前，躲在树丛背后的小精灵就用那样的酸涩之音轻轻唤道。
在那一瞬间，加理安只觉得来自身体上的疼痛有一部分蔓延进了心里。如果不是彼此之前仍然隔着如此的距离，他真想一把搂过那个孩子，亲吻那张仿佛隐藏了太多与之年龄不相符合的悲伤。
“所有人都很担心你，殿下，”加理安叹了口气说道，“尤其是陛下……请跟我回去吧。”
说完之后他耐心等待着王子殿下的反应，然而瑟兰迪尔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抬头看了看自树丛缝隙中透下的星光，继续以那令人心疼的酸涩嗓音说道：“加理安，你会不会想念你的Ada和Nana？”
加理安的心微微一沉。“会。”
“那你想他们的时候会怎么办？”
“……也不会……嗯……具体做什么啦，”加理安老实地挠着头皮，“反正再怎么想，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况且啊，我早已过了肆意哭鼻子的年龄了，加理安的手松开了发丝，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知道……”瑟兰迪尔似乎将身体蜷曲起来抱住了膝盖——他的脸有一半都隐藏进了树丛之间。
看着他那副模样，加理安开始后悔自己毫无意义的废话起来。在他想出进一步对策之前，小精灵却又抢在前面开口了，并且声音比之前的大了很多。
“你上来陪陪我吧，加理安哥哥。”小精灵要求道，蓝眼睛里总算多了一丝亮光。
加理安却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扭曲……
“你怎么了？”
“我刚才摔了一跤，很痛，”加理安沮丧地望着小精灵，“我想我大概爬不上来了。”
小精灵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我下来吧，你要接住我哦，加理安哥哥。”
加理安还来不及完全消化那简短话语中的含义，小精灵的身影就从树影间消失，化为一道轻柔的弧线向着自己而来。在那个轻巧的身体触碰到自己胸膛的瞬间加理安就收紧了手臂，而小精灵的脸则轻轻埋在他的心口位置。他从未如此完全地将他的小王子拥入怀中过，而他怀疑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他施加力量将那小小身躯牢牢圈在怀中，不留半点距离。
“加理安哥哥，”小精灵用手攀住他的脖颈，仰脸看着他，“再唱一次那首歌给我听吧，虽然跟Nana比起来你真的唱得很难听……”
“是啊，我最怕的就是唱歌……所以你真的要听吗，殿下？”
“嗯，”小精灵轻轻点了点头，柔软的发丝蹭得加理安的颈窝痒痒的，“还有，叫我小春天吧，加理安哥哥。”
“小春天……”加理安怀抱轻盈的身躯念着这个名字，片刻间仿佛被一种做梦般的奇异感觉所笼罩。然后他忽然回神过来，自己为小精灵所准备的礼物还没能有机会拿给他看。而当他腾出一只手在小精灵安静的注视下将袍子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时，他必须得承认，关于“倒霉的加理安”的诅咒再一次于自己身上灵验。
“你在找给我的礼物吗？”瑟兰迪尔轻声问道。
“嗯，”加理安额头冒汗，“但是……”
“弄丢了？”
“对不起……”
小精灵却始终安安静静的，从他仰望着加理安的小脸上看不出半点怒意：“那是什么礼物？”
“是只笛子，”加理安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我自己做的，我以前见过我的Naneth做过同样的东西……当然我的手工与她相比着实糟糕透了，但……算了，反正也丢了，而且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的……”
“为什么想要送我笛子？”小精灵轻声追问道。
“因为我唱歌很难听，但是用笛子吹还勉强行……那次你一定要我唱歌，我就想歌声对你来说或许有特别的意义。”
“你还不算太笨，加理安哥哥，”小精灵轻声笑着，然后又将头枕着加理安的颈窝，加理安能够感觉到那柔软的叹息碰触到他的皮肤，“但是我却太任性了……Ada一定很生气吧？”
“只要你跟我回去……呃，我想，他再怎么也不会……很生气的……吧，”仿佛觉得自己也说得太过勉强不能忍，加理安赶紧转移话题方向，“也许我是多嘴，但是……”
但是既然你允许我叫你“小春天”，加理安在心中如此叹道——
“有一种爱，它不会因着歌声的响起才必然存在，却也不会因着歌声的消失而消失……”
加理安在紧接而来的短暂沉默中心跳加速，直到怀中的身躯因为轻笑而引起的颤动消除了这种被他视为大胆行径所带来的紧张不安。
“你知道吗，加理安哥哥？这样的措辞跟你的一贯作风还真违和。”
“我的一贯作风？”
“就是蠢呀，”小精灵以一种毫不客气却又略带撒娇的绵软嗓音说道，然后将头再次枕向加理安的颈窝，“而且唱歌还特别难听。但是没有关系，加理安哥哥……”
不用他再说更多，加理安一边抱着小精灵往王宫的方向走去，一边下定决心开口吟唱。尽管拥有来自怀中温暖身躯的鼓舞，也不能拯救他那糟糕的歌声——本来还在专心享用美酒的大角鹿一下子紧张地抬头瞪眼，似乎还以为是什么怪物来袭了。然而瑟兰迪尔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躺在加理安怀中，仿佛他已从加理安的歌声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平静。
后来，当加理安回到王宫时，怀中的小精灵早已陷入熟睡。面前的国王陛下仍旧紧绷着一张脸，让加理安看了不禁有些发憷，以至于在将小王子转交到国王手中时颤抖了好几下。
“当心点，”欧瑞菲尔将声音压得很低，瞪了加理安一眼，“别吵醒他了。”
当小精灵完全躺进了他更为熟悉的一对臂弯里时，睡梦中的他轻轻扭了下身体，两只小手不安分地扬起，却几乎在同时就被父亲温暖的手掌所轻柔覆盖。
欧瑞菲尔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加理安——这头的精灵本以为自己会收获一个斥责或命令他退下的眼神——却都不是。他甚至相信，由这一刻开始，国王陛下已不再那样讨厌自己，否则他又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吻了吻小精灵的额头，甚至开口自愿让更多的声音流淌而出——
“春天的山毛榉，
你是多么高大又美丽；
春天的山毛榉，
你送来了春的气息……”
当时，加理安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睡梦中的小精灵仿佛感应到父亲的歌声而微扬嘴角，也不再觉得那五音不全的歌声是种折磨。而彼时他还不曾预料到，自己再次有机会唱响这首歌时，已是数千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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