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月月》玻璃杯的璃光

33、年年月月 ch25（下）

　　25（下）

　　猙獰的夢魘散發甜美的邪惡氣味，悲傷的芬芳眩惑住他，他不可自拔地浸淫其中，宛如沉睡母體的胎兒，處在安全的幽閉世界，感官卻能覺察外界的一切。他看到夥伴焦急的面孔，亞圖姆的淚水，海馬無聲的悲憤，還有——奮力呼喚他的約翰。

　　他感覺到約翰唇瓣的味道，還有那染血的懷抱，鮮嫩的血液如艷紅的寶石瀑布，從約翰身上不斷溢出。不，那不是他做的！那既是他又不是他，他只知道自己想阻止這些，但宛如迷幻藥般的沉眠糾纏住他，迫使他繳械投降。

　　他很害怕，負載的憂傷遠超過令心臟碎裂的程度，即使如此，他也從不想傷害任何人。至少他的心不想，可他終究還是做了！用他的雙手，令約翰渾身浴血！

　　十代發出有如負傷野獸的哀號，猛然睜開眼，整個人隨之從床上赫然跳起，宛如浩劫餘生的倖存者般，無法自抑地不斷喘氣，神情更是佈滿驚懼。

　　「你、你還好嗎……」

　　身旁傳來陌生的女音，在十代的眼角餘光中，他看到一名身穿黑色露肩長洋裝的年輕女子，高腰的剪裁令對方的身材更顯修長，從腰上延伸到腳踝的裙襬，綻放出各式的花葉圖騰。及肩的黑髮與明亮的黑眼睛，臉孔看起來是中國或香港人，可感覺又不太對。

　　十代來不及去深思這些，甚至連對方有沒有被自己嚇到，都入不了他的考慮之列。他覺得自己有如脫繮野馬，就要發狂，卻沒人前來阻止。

　　「來，喝點水吧。」這回，女子的聲音聽起來鎮定多了。

　　十代急急抓過對方遞上的水杯，一飲而進，這才終於能靜下心，來檢視自己身處的環境。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是在學院的保健室，室內空無一人，除了女子與自己——不，還有一個人。

　　他低下頭，訝異的看著躺在身旁的約翰。對方露出的雙臂纏滿繃帶，傷口看起來已經過良好的處理，臉上也還有血色，這讓十代著實鬆了一口氣，既安慰，又自責。他情不自禁伸手抱住沉睡的約翰，急切的撫觸對方身上的繃帶，與線條優美的面頰，像是要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

　　「你已經昏睡了兩天。看到你醒來，我也總算放心了！我想你的朋友，大概也再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來的吧。」女子笑著說，邊坐回床側的椅子上，「他的傷口大多是很輕的皮肉傷，不過有少數三、四道深入肌理。醫生說，雖然不至於有什麼大礙，可是他的右手……」女子比了比約翰右手臂上的繃帶，「需要做一點復健，才能夠完全恢復。」

　　「什麼？妳是說約翰的手臂已經……」

　　「不不，你誤會了。日常生活沒有問題，可是若有提重物、做劇烈邉樱运壳暗臓顩r來說不太適合。」女子拍拍十代的肩，試圖令他冷靜，「唉～總之，沒什麼永久性的創傷，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我的錯。」

　　女子沒有回答，但她的目光依舊望向十代，藏有好奇與宛若止水的寧靜，引導他吐出欲傾訴的話語。

　　「我果然還是該退學才對，離開這座島和童實野，出去旅行，消失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至少我不會再去傷害其他人，不會讓亞圖姆跟老爸難過，還讓約翰變成這個樣子……」

　　「你的朋友應該很在乎你，才會願意為你受傷，如果他醒來看到自己在乎的你不見了，你要他怎麼辦？」女子的表情出現不甚贊同的譴責意味，「你這是在逃避。」

　　「如果這樣能讓約翰過得更好，我可以忍受……」

　　「說真的……你講這種話，到底想騙誰啊？」女子忍不住揚起唇角。

　　「咦？」

　　「看你剛醒來的反應就知道了，你根本放不下他，是想遠走高飛到哪去？」宛如耳語般的聲音，洋溢細碎的柔情，透露出一種私密的包容，「如果你覺得愧疚，那就招南驅Ψ降狼赴伞Ｄ遣攀钦嬲龑δ切⿶勰愕娜耍撈鹭熑蔚淖鞣ā！顾庥兴傅溃骸□□離問題永遠比解決容易。」

　　「我還能這麼做嗎？」十代浮現哀懇的表情，琥珀光澤的瞳眸閃現徬徨、猶疑，卻又有與夥伴、親人重逢的懇切，「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彌補所發生的一切？」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每個人的經歷都不相同，就算是再親密的人，可能都不能完全體會你曾經有過的遭遇。只有你自己是最接近真相的人，自然，也只有你能去找出屬於自己的解答。」女子溫婉道：「不過，我可以肯定，那些愛著你、同時也被你所愛的人們，一定會無條件的包容全部的你。」

　　「為什麼…… 妳能這麼肯定？」

　　「呵，就當作是經驗談吧。家人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女子低笑出聲，「你等等，我先去通知貝卡斯會長和海馬社長。你的朋友也都很擔心你，知道你醒來一定會很高興……」她起身要拿起身後牆壁上的視訊話筒，卻被十代突來的大叫驚得縮回手。

　　「先別告訴他們！別讓他們來！」注意到女子的疑惑目光，十代強自鎮定，幾乎是以乞求般的語氣道：「我、我需要一些時間……我是說，我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們。」半晌，他又問：「亞圖姆還好嗎？」

　　「你是指穆特的老闆？」走回椅上坐定的女子眨了眨眼，「海馬社長說希望你們能安靜養病，不要被打擾，所以他們現在都在藍宿舍那裡。他好像有昏倒過，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不過現在似乎好多了，只是看起來還有點虛弱。」

　　「那就好……」十代總算鬆了口氣。

　　「能夠擔心人和被人擔心，都是很幸福的事。」女子忽然如此說道。

　　「耶？為什麼？」十代呆呆地問。

　　「我已經沒有會擔心我的人，也沒有可以擔心的人。因為他們都死了。」相較於十代因瞬間的錯愕不知如何反應的表情，女子的神態十分從容，就像在談論天氣，靜謐且平和，「其實我還有一個弟弟，但父母畢竟是無可取代。他們過世也差不多四年了，但我還是很想念他們。」

　　「……抱歉。」十代吶吶吐出他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不需要對我抱歉，我對你說這些，並不是想博取同情。只是……既然你關心的人都還在你身邊，那就更該好好珍惜不是嗎？」女子笑道，「要是等到他們都不在了……你一定覺得你現在所有的念頭，實在太愚蠢了。」

　　一陣突來的呻吟吸引了兩人的注意。約翰在發出一陣模糊的囈語過後，艱難的撐開眼皮。他茫然的朝天花板上亮白的燈光瞧，接著轉頭凝視十代，彷彿林間水池映照陽光的湖藍色，深深望進十代心底。一時間，雙方都沒有言語。

　　在喧譁的寂靜中，約翰從被底伸出手。十代登時會意，他握住約翰的手，扶著他起身。

　　女子適時遞上一杯水，讓十代餵約翰喝下。

　　「你沒事吧，約翰？」

　　「十代……」有氣無力的聲音，雙眸卻是光采橫流，他的手撫過十代頰畔，引起對方一陣輕微的戰慄，而後，那有力的手指來到十代額際，「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對不起，約翰。」約翰的每一個吐息，對十代簡直是最極致的引誘，牽引他說出心底流轉的每句言語，「要不是我太軟弱，一直沒辦法擺脫過去的創傷……我以為我早就不在意，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還是那麼害怕、那麼傷心……我以為我可以抵抗得了Darkness！結果卻害你……」

　　「是啊，你的確是該跟我道歉。」捧起十代泫然欲泣的臉龐，約翰狡黠一笑，「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以一直瞞著我？」

　　「……啊？」

　　「看到你居然會因此絕望到被Darkness接管意識，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疼？」約翰愛憐地吻上十代的面頰，「告訴我好嗎？老實告訴我你所有的過去，在遇見穆特先生之前的一切。我也會讓你知道我的所有。」

　　「你、你真的不生氣嗎，約翰？」十代不敢置信地囁嚅著。

　　「……如果氣你不保重自己也算的話。」約翰歎息。

　　「嘻嘻，就像我說的，原不原諒這個問題，對愛你的人來說，從來就不是事情的重點啊～小笨蛋。」女子笑得愉悅，「何況這小子單純的很，從小到大都沒什麼長進，只要是自己認定的東西，就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該說你們真是絕配嗎，遊城十代？」

　　「妳知道我的名字？」十代傻傻的發問。

　　而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女子存在的約翰，則是瞪大了眼，既驚且喜，卻又有幾分不敢隨意接近的敬與畏，「……姊姊？」

　　「姊姊？」十代口裡不自覺跟著重複一遍約翰方才所說的詞彙。他踫踫呆愣的約翰，再瞧了眼笑吟吟的女子，「不會吧？這麼說……妳剛才說的弟弟不就是……」

　　「不好意思，我居然一直忘記自我介紹了。」女子依然是巧笑倩兮，但這回卻帶有幾分惡作劇的意味，「我叫克莉絲亭安德森，現在在冰島大學文學研究所念書，專攻神話學與美術史，也是安德森家的長女、約翰的姊姊。請多指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