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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第二天一大早,顾阿姨就来找我了,她说让我带几件替换衣服,去看妈妈。

      十天前妈妈离开家门,回头嘱咐我“睡觉前检查门窗煤气”的时候,我们怎么想得到,再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妈妈穿着看守所腌臜的背心,头发油腻地塌着,眉眼憔悴地仿佛另外一个人。

      “妈妈……”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哭,可这两个字出口,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妈妈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但还是勉强扬起了嘴角,“别担心,我在这儿还可以……”

      顾阿姨拿出纸巾分头递给我们,然后对妈妈说:“老林他们已经在疏通了,放心吧。他们就算不为你,也得为自己的仕途打算。更何况签字的又不只你一个,要真闹起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妈妈感激地握住顾阿姨的手:“肖梅,别的我不担心,只是遥遥,要麻烦你替我照顾了。”

      顾阿姨拍拍妈妈的手背,“这个当然,我打算把遥遥接去我家住,依依不知道多高兴呢。”

      依依是顾阿姨的女儿,小我好几岁,我们很玩得来。

      顾阿姨又和妈妈说了些关于案子的事,我听不太懂,也插不上嘴。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学校的事说出来,可直到走,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当天晚上,顾阿姨就把我接去了她家。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去学校,可是第二天谢叔叔坚持送我上学。就这样,我带着极大的厌恶和恐惧,来到了学校。

      几乎是一进校门,我就觉得不对头。

      首先给我脸色看的,是门卫室的人。

      进门的时候,我照例去门卫那里登记。门卫有两个,他们一听到我报上的名字和班级,立刻对看一眼,其中一个露出诡异而暧昧的笑容,从头到脚地反复打量我;另一个则恶狠狠地从我手中把正在登记的表格板夺了过去,用鄙夷的眼神对着我挥了挥手,让我快走。

      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在意,可当我放下笔,抬脚走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调笑着说:“样子挺老实的,想不到那么放荡……”

      第二个给我脸色看的,是班主任冯老师。

      我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我们家既无权也无势,我自己又不争气,成绩差强人意。面对这样的学生,换作是我,也会吝惜笑容和言语。

      可是,今天的冯老师又比平时更冷了一些。

      我们在宿舍与教学楼中间的长廊上相遇,我本来想解释两句这两天没来学校的原因,可冯老师摆着一副嫌弃的面孔,皱着眉头抢在我前面先开了口:“江潇遥,你怎么今天才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干吗就干吗?你干那些事儿的时候,有没有替别人想想?”

      她一口气说完,白着眼睛,从我身边飞快地走开。正好在这时扬起的秋风,把她没说完的几个字送进我的耳朵:“真倒霉……”

      第三个给我脸色看的,是全班同学。

      那时,正好是晨会结束,第一节课还没开始的空隙。教室里本来闹哄哄的,可当我一踏进教室,整个房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从进教室到在座位上坐下,在我身上凝聚的那些目光里有戒备,嘲笑,好奇和冷眼旁观。到这时,我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

      百口莫辩,不如不辩。

      还好,至少还有一个人没变。

      宣远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如果不是我拉开椅子的声音稍微响了一些,我估计他还是会一如既往,睡到第二节课下课。

      宣远睁开眼见到我,立刻从桌上起来。

      “你来了。”他好像很意外,又好像很安心。

      众人看到宣远和我说话,又纷纷回复到原来的状态,该干什么的,继续干什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们都知道了?”我平静地问。

      “嗯?”宣远愣了愣,“哦,对,我前天晚上到宿舍就听他们在说了。”他轻松地说。

      我又觉得委屈起来,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最终只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我知道。”宣远依旧轻松地回答。

      “你……”这下换我愣住了。

      “他们说年级组长和化学老师去宾馆开房,被学生家长遇到了。现在正查是谁说出来的呢——我知道不是你。”

      宣远冲我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和我开玩笑,我心里很感激,可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想和他好好谈谈,可是语文老师已经走进来准备上课了。

      “中午去铁轨那里吧。”宣远低声说。

      那个上午我后来什么课也没有听进去,第四节课的铃声一响,我和宣远就像以前那样,一前一后来到了学校后面一断废弃的铁轨那里。

      那里一开始是宣远带我去的,有一次他说要去写生,让我带上英语书一起跟着。虽然地方算不上美丽,但胜在清静自然。

      轨道的两旁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在不同时间盛开。虽然它们貌不惊人,但很亲切可爱——有一次宣远曾不经意地说起,他说,他觉得那些花有点像我。

      铁轨有两头,一头是死路,另一头据说一直走可以走到长江入海口。

      我们通常在死路的那头游荡,他画画,我背课文。貌似是很和谐的用功组合,可是我们俩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他是真心喜欢画画,而我是真心不喜欢背书。而且那地方蚊子多,更可恨的是,蚊子也知道我们谁是主导谁是附属,所以专挑我的血喝,真是可恶的低等生物。

      然而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后来那里就成了我们惯常出入的地方,宣远说是说嫌学校吵,那儿清静,不过我猜是因为那里没有花痴的女同学,可以几个小时不眨眼地盯着他看。

      今天是宣远先到了,正坐在轨道边等我。

      “这里没有人,想说什么都可以放心说。”宣远说。

      我在他身边坐下,把上周五在校长室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宣远皱着眉,一声不吭地听完,问:“哪家医院?”

      我把名字告诉了他。

      “到底怎么样,去一趟医院就全清楚了。”宣远冷静地说。

      他思路清晰,一眼就看到关键的地方。

      “我没有。”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他温柔地看着我,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午休结束前,我去办公室交落下的功课,还是免不了引起一阵涟漪。

      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指着他们破口大骂,问,你们凭什么就这么给我下论断?你们有什么证据?

      可是,又能怎样呢,除非是至亲,不然,谁会真正在意你的感受?

      我从数学教研组出来,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说话声:

      “就是啊,平时看上去挺老实的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听说校长去教育局开会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提这事儿。”

      “不会吧,那么快?而且校长还三令五申,不准对外宣扬的嘛。”

      “你没听说过‘丑事传千里’?,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学校的好戏呢,这下可遂了他们的意了。”

      “不知道怎么收场。”

      “趁还没搞到妇孺皆知,干脆开除了算了,一了百了。”

      里头的议论还在继续,听的多了,我竟然有点麻木起来。好像所有的屈辱,悲伤,都被围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我知道里面有什么,也无法把它从心里赶走,但起码,我可以紧紧地关住它,让自己暂时感觉不到伤害。

      这时,我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宣远,他脸色结冰,嘴唇紧抿着。

      那些人的话,他必然也听到了。

      我很想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不在乎,真的。

      这时里面又有说话声传来:“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谁……”

      然后有人压低了嗓音,不知说了句什么,引来一片笑声。

      宣远这时忽然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冲进了那个办公室。

      里面的男女见到我们停止了交谈,诧异地看过来,脸上还有各种收刹不住的笑意。

      宣远抬高了头,目光缓慢移动,一个一个看过去,谁都没放过。然后,他冷冷地说:“你们很想知道孩子是谁的?我来告诉你,孩子是我宣远的!谁和江潇遥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听到没有?!”

      谁能想象,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怀来。我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后来我才晓得,原来那种感觉就是爱。从那一刻起,我爱上了他。这几乎可以算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带种的事,只可惜,好的开头未必有好的结果。从那以后,我们几个纠纠缠缠了多少年,最终也没能算明白,那一本旧帐,到底是谁欠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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