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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节 承乾(下) ...

  •   长春宫离长安数百里之遥,快马一日便能达到。自从出镇之后,李世民间隔月余,便会回京一趟,飞马往返于两地,向父亲禀报行台内相关政事,间与家人团聚。得知孩子出生,母子具安,李世民喜形于色,处置完手边事宜,便暂将军务交由房玄龄处置,次日一早,飞马从长春宫赶往长安。
      午后,风尘仆仆的他显身在承乾殿白玉阶之前,一下马便快步跃上玉阶,一手摘下首凯,一手往下一捺,制止侍立殿前的内侍的通报。迈入殿内,李世民将手中首凯随意往一名侍女身上一抛,同样示意她们噤声。步入内室。冬寒已被勃勃春日消融,回暖不少,室内却依然生着炉火,所有门窗严严实实紧闭,榻上锦帐亦是深深低垂,悄无声息,一脉暖融寂静。他猜测大抵弗能正在安睡。脚步声放低不少,却是从未驻足停顿。
      掀开榻前锦帐,藕荷色羽缎软枕之上是她深睡着的容颜,全无血色,憔悴不已,连一贯粉色的唇都没有一丝娇姸,甚至苍白过于原本就是素雅浅色的羽枕。
      当初信誓旦旦,许诺待她分娩之时必定陪伴。未曾料到,真到了这一刻,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哎……”他轻叹,心内愧疚不已。何曾不想时时一家人团聚?可是国家草创,若要实现天下一统,就要付出比常人百倍的艰辛,天时地利,事事为先才能得尽功业。而这一份艰辛,便不仅仅只局限于他或是随行的将领士卒,也有各自的家人——家口无托是男子出征在外,不可避免的状况。

      乳母将孩子捧至他眼前,看着襁褓中小小孩儿,一时之间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竟不敢伸手去接,轻声命令乳母将孩儿放在弗能身侧,挥退众人,静静的低头看深睡中的妻和子。孩子被襁褓严裹,唯露出半个小脸,双目阖着安宁的睡。可是就这半个小脸依旧还是能看出端倪——仿佛瘦小了一些,小脸青紫,皱皱巴巴,似乎有些先天不足,他不去介意孩子青紫难看,而是为它健康担忧,他甚至比几月前出身的长女还小。
      不敢去碰它,趁着无人,李世民悄悄俯身以唇触触孩子未长开的脸。婴儿特有的温软细嫩的肌肤触感自他唇传入身体和心理,参着淡淡的令人安宁的奶香惬意。稍稍抬身看着如此弱小的子,一时竟不敢过重的呼吸——他还不清楚什么是父亲的责任,却是突感人生中多了一个小小生命,一个完全需要他来护卫的稚弱生灵。不由的展臂轻轻的拥弗能同孩子在自己臂膀之内,十分小心的轻拥,生怕惊醒他们母子睡眠,却又有一种无名的蛊惑力量,促使他做这样的冒险。向来长于辞令的他,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形容此刻心情。唯觉安稳宁静。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弗能转侧,似乎因疲累过度而无力,疏朗淡淡的眉轻轻的蹙起。李世民伸出右臂扶在她后背,助她翻身。这一推助引起了她注意,仰面躺正之后,她睁目。
      一见他,有过片刻的愕然,因他的出现在意料之外。仅仅一刻,她眸中已然布上一层晶莹,从被中伸出双臂,紧紧的拥他。一滴眼泪渗进他沾染着柳絮清尘的衣。
      “黑天……”她轻轻的唤。此刻,在他面前,她尽显委屈而娇气,将昨日分娩之时,于外人面前屏退的所有女子柔弱全付诸于他一人身上。
      她一哭,他便心疼,心中歉意更加深了。
      “我们有孩子了。”她仰首看他,如此说,苍白的脸,立即洋溢起一层明媚之光。
      他以掌轻抚她脸,将她散落在鬓边的几缕发丝捋于她耳后,他说:“辛苦你了……”

      孩子出生,李渊大喜不已,三日洗儿礼时便亲临承乾殿主持。
      “洗三礼”礼节繁缛而隆重,是孩子出生后的头等大事,简而述之,就是洗去婴儿“前世”污垢,使之“今生”平安顺泰,消灾免难。参与者只有近亲亲属。
      这日,李氏本家宗室郡王,李渊母族独孤氏、妻族窦氏,加上品级高且亲近的一干朝臣,特受皇帝隆恩准许前来参加家礼,祝贺孩儿出生。
      午后,天日最为明媚之时,承乾殿正堂空旷广场之中,早已搭建好的香案,案上供奉着碧霞、琼霄、云霄、催生、送子、豆疹、眼光等众位神像。当着满堂亲族之面,“收生姥姥”以一种古老讲究而隆重繁琐的仪式,在金盆槐艾汤中为孩子进行沐浴,举行洗儿之礼。礼罢之后再将襁褓奉于李渊手中。
      孩子虽不是很胖大,还未长开,小脸青红,一双眼睛却是早早便睁开,漆黑明亮,似乎迫不及待的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清炯炯的盯着目力所及的所有事物,看着须发微苍的祖父一点也不怕生。
      李渊全程执家人礼,亦不自称为“朕”,而只以“某”自称,显然襁褓中孙儿令他十分满意,连声高笑道:“这孩子不寻常,跟他父亲出生之时一样,也是一出生便争着大眼,盯着人看。只是瘦弱了一些,跟大黑天没法比!”说着,又仔细端详孩子,目中却也有一丝遗憾。
      前来参礼的亲族连声附和,赞孩子不凡,又劝李渊宽心,气氛喜乐。
      李渊盼孙已久终于得偿所愿。怀中抱着的孩子乃是李氏第三代的开源,眼前则是一干得力的儿女臣子。坐拥天下,将李氏基业百代传承亦是后继有人,将来还会有更多子孙出世——李氏的子孙同李氏天下一样繁衍昌盛,美好愿景在这个年过五十开国之君心中激流涌动。

      仪式过后,李渊以孩子祖父身份设宴款待亲友。宴上,因孩儿还未取名,李世民便请父亲赐名。
      李渊酒已半酣,醉眼飘忽看向承乾殿四周,口内吟诵道:“承乾……承乾……承乾者,承继皇业,总领乾坤。”闭目吟诵片刻,突然高声,不假思索宣布:“就以承乾殿名命名——叫李承乾!”
      李渊此语一出,太子建成手中酒盏突然掉落——杯酒之光,终究演变为徒然倾倒。
      而对面处,李世民不知是因不拘小节惯了,不能领会此名中严重的僭越意味,还是明明已经领会了,却安然接受。竟没有半句推辞,朗笑着出列赞拜。坐于他侧边的刘文静目光忽的闪亮,紧接着李世民身后,立即举盏向李渊恭祝道:“恭喜陛下,承继得人!”而后殷开山、刘弘基等相继举杯,往来祝酒。李渊确实是欣喜逾常,来者不拒。
      这样,建成酒盏击落于木质桌案所引发的轻微而沉闷的撞击声,便很安全的湮没于君臣高乐的喧哗之声中,没有激起一丝异样的注意。他快速将倾倒玛瑙盏扶正,而盏中琼浆玉液已然流溢而出沾湿案茵,并顺着纹理蔓延而下,滴落在他衮冕上龙纹,留下一片殷红色泽。
      以殿名命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对象有所不同而已——大业十三年,李氏攻破皇城,李渊以大丞相身份入主武德殿,拥立新帝,杨广死后,李渊称帝,年号为唐,改元武德——正是以做丞相时居住的武德殿之名为自己的年号命名。而这一次,却是以二弟居住的承乾殿为长孙命名。
      前有“英主”,后有“承乾”,寓意更加明显。这一切的举动,让建成嗅到不利的感觉更加清晰。他轻叹摇头。苦闷幽闭于心底。
      突的,眼角余光却发现有一缕异样之光此刻正注意自己,他不觉头皮发麻,若是父亲知道他失态,是否会不高兴?犹豫良久,终于抬眼回望。看到的却是与皇帝同席而坐的右仆射裴寂。
      裴寂满面和风,美须唇角一勾,向他颔首微笑。他目中平淡却又复杂,似乎洞悉殿内一切,更了然他心,且像是一直等待他回目迎视。而当建成真的抬目与他对视,裴寂又于短短的刹那功夫,只够建成捕捉到他目光的时间便快速移目,举盏向李世民朗声祝酒,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同是一笑,却有别于方才。
      这一幕令建成困惑——两人起兵之前并没有任何私交。不仅是裴寂,他与在座的许多人都没有什么私交可言。要说有,也是一直陪伴在李渊身侧的李世民。
      刘文静起兵之后,便被安排在建成帐下,长达一年的隶属生涯中,建成还是无力将这位一等元勋收录帐下。可是,毕竟刘文静不仅年长,才干非常,且功勋卓著。他想,功劳如此的功臣,唯有父亲才能震慑住他,他效忠的对象也必定只有父亲一人,就如同裴寂一样。这样想着,便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然而这种坦然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打破。攻打西秦时,刘文静受命辅佐李世民,似乎两人意气相投。刘文静很快便被秦府吸纳,相比于父亲都渐渐疏远而有靠近秦王的趋势。他不得不为此感到挫败。
      而裴寂反倒正与刘文静相反,一直对李渊之命奉行不悖。不过,对于这个个性温和难测的宰相,建成也没有深交,不知他这一眼是有何寓意,是笑看他即将被弟弟挤占的地位?看来不像——起兵之前,为了劝父亲早日起兵,李世民主动交好裴寂。起先,裴寂也颇为欣赏李世民,随后,一路上裴寂保守,李世民激进,以致后来李世民已经不加掩饰的表现出对裴寂的不满,裴寂恐怕不会心向秦王府。更何况,他又与刘文静不和;是有意援结他对抗秦王势力?建成不能肯定。国家还未及统一,就要先行党争内斗自耗?恐怕不好……他亦不会去做,一时百感焦急。

      建成垂首看向衮服上的金绣龙纹,潘云入海,栩栩如生,轻轻的抚触,怜惜而又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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