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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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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照张相吧,优姬还拿着相机在等我们。”男子说着,牵起他的手往海边走去。
  “……她很活泼。”
  “这倒是。”
  锥生零看不见,所以他对触感特别敏锐。男子的手很细腻,不像自己指骨处还长着茧,他甚至都能闻到对方手上淡淡的香水味了。
  鄂霍次克海的海风意外的美好,还有海水咸湿的气息。
  “你不像是来游玩的,你倒像是来自杀的。”
  男子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让锥生零觉得很错愕。
  “开玩笑的。”
  “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光的好,反倒是那些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得不到所以不断在渴求,比如你,比如我。”
  锥生零其实是不太理解他的话的。他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自己像是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想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那种枷锁,不光是生理上的失明,更多的倒是心灵上的怯懦。那是他亲手给自己筑起的茧,被他残忍的刺刀刺得千疮百孔的躯壳,还是照不进一丝的光亮,因为本来就是为了逃避而诞生的禁锢。
  快门按下的时候,锥生零感觉到那个人的手紧了紧,然而却是冰凉冰凉的。
  “其实黑暗和光明都是一样的,因为最终都会被抛弃。”
  男子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麻烦帮我捡一下吧。”锥生零闭了闭眼,对来店里避雨的那人说道。
  “照片上的你很好看。”对方似乎是捡了起来,但并没有马上归还的意思,“旁边这个人……我认识。“
  锥生零有些吃惊,说到底他连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只记得名为优姬的女孩是喊他“枢哥哥”的。
  “……我想听听关于他的事。”
  锥生零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唯独那个不知长相的人他倒是记了两年。这里面或许不一定有多少感情的因素在里面,就好比是站在寒风里快要被冻死的人,突然有个不认识的路人可怜似的抱了抱他,温暖了他一下,他不一定会爱上对方但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因为是只有坚冰的人,小小的火苗对他来说还是弥足珍贵。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他叫玖兰枢。”
  “父母被另外一对夫妇杀了,于是他把那对夫妇也杀了,总之不是个好人。”
  锥生零很佩服面前的人能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连同那人后面的话。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呢?
  只有自己、自己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啊,为了苟延残喘地生存下来,接受组织的命令取走了无数人的生命。他还记得他完成任务从充满了血腥气的房间里走出来,地上的血踩上去都能感觉一阵滑腻,整个房间里静得可怕,因为听不到声音,他差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在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能把手中的枪狠狠地砸在地上,永远永远地不去面对外界就好了。
  锥生零已经料定对方是在和他开玩笑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相信这种事情。他甚至还能记得那个人留在手上的触感和那冰凉的手。
  他在海边别墅的阳台上和自己长谈,面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其实黑夜和黑暗对于失明的锥生零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和他的小妻子上街购物,都会优雅地来敲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同去。
  他们都聊些什么呢?锥生零已经记不清了,自己本就是个寡言的人,对方似乎也不是很爱说话,至少在他的眼里,那人和他的妻子说的话还是很少的。
  锥生零对他的一句话记忆倒是很深刻: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意识到自己的孤独,这样的人是强大不起来的。”
  后来的后来锥生零拿着拉开了保险的枪,独自走在腥风血雨的城市里时,他真的就明白了那个人的话。独行是他的生活,他习惯了孤独,所以他被疼痛刺得遍体鳞伤的心里还有很懦弱的地方,这样的他无法变强,总有一天会和其他的杀手一样消失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
  但是在北海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
  人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从天堂般的幸福感中挣扎出来?
  特别是对于一个地狱里的人来说?
  他的幸福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别人甚至把它当垃圾,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傻傻地像珍宝一样捧着,哪怕是那个给他温暖的人也许有一天也会说:“啊,你还留着呐,我已经把它忘了。”
  忘了。
  也总比不经意地打碎了要好。
  锥生零站在波涛汹涌的鄂霍次克海边,微凉的海风吹着他白色的衬衫,耳畔还回荡着方才那个人说的话:
  “我和优姬要离开了,这位先生,玩得开心点。”
  怎么可能会开心。
  他已经、已经忘记了怎么开心地笑了啊。
  想着想着,锥生零就笑了,不过凭直觉应该没人注意到他。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海滩边的行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他能听到他们疯狂地踩着沙滩逃离的声音,大海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狰狞,像野兽一样的。海水不断地往后退,然后又汹涌地撞击在他的脚上,一次又一次直到能够到锥生零的腰部了。
  海啸来了。
  沙滩上没多久就变得很静了,只有海水的澎湃声。
  锥生零就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和之前一样的状态,没有人理他,慌乱的人们甚至都没有撞到他。这回应该算是同学生日聚会结束,大家都手牵手离开准备去KTV嗨一场的时候,你还是傻傻地站在原地,还是看着墙上自己孤独的影子,愈来愈小愈来愈暗,直到饭店的服务员来收盘子,好心地提醒你一声:“大家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不同的是锥生零连提醒他的人都没有。
  他又想起了来鄂霍次克海的初衷,被那个人一遍遍的柔和声音压抑下来的冲动又从胸膛里泛起来。
  “听说鄂霍次克海很美,海水很深,每年有不少的人来这里自杀。”
  锥生零闭上了眼,任由跃起几米的海浪将他吞噬。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闭眼,明明闭不闭都是黑暗。只是这样或许还能骗自己,我睁开眼睛就是光明了,我只是不愿接受光明的施舍而已。
  “其实黑暗和光明都是一样的,因为最终都会被抛弃。”
  那个人的话就像梦魇一样怎么都无法不去想起。
  海水开始灌入他的耳膜、嘴巴和鼻子。呼吸愈来愈困难,整个身体也愈发沉重,到最后意识都快剥离了。
  锥生零突然就很想知道他这样的人还有没有灵魂,也许这样,灵魂和身体脱离的时候他还能在深海里有个依伴。那时候的他会是灵魂还是躯体呢?或者只是像渺小的浮游生物一样的一簇意识?
  谁知道呢,好像还真的挺孤独的。
  直到后来,他感觉自己马上要沉沉睡过去的时候,有个身体突然靠上来抱住了自己。
  “虽然我们最后都会被抛弃,但现在还没到放弃自己的时候。”
  又是那个柔和的声音,温柔的、该死的声音。
  “你的相片,虽然大概一辈子都看不到,但也请珍视下吧。”
  男人握着他的手,一边带着他往上浮去,一边把照片塞到锥生零的手里。他能感觉到对方手的触感,还是一样的细腻和冰凉。
  “你知道相片代表着什么么?”
  “无法回答也没关系,我告诉你。”
  “对你来说,相片就是幻夜。”
  “有很多渴望光明的人,生来就背负了很多。命运非但没有同情,连黑暗都不愿施舍给他们。”
  “这样的人就只能拥有无边无尽的幻夜,他们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他们在幻夜里行走,为了遇到和自己相似的人,为了……不再孤独。”
  “我是和你相似的人。”
  “所以,活下去,强大起来,我会来找你。”
  “到时候你就可以从冰凉的命运之锁里出来了。”
  那个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锥生零从来不知道他也能说这么多的话,只是他灌满了海水的耳鼓已经无法听清了,到最后他只感觉到那人冰凉的唇的触感,还有那句像海水一样深沉的话:
  “活下去。”
  可惜他到现在连那个人的声音都忘记了。
  枪械店里的唱片机还在播放音乐,外面的大雨像发了疯一样一刻不停地倾泻下来。
  “没想到你也会听歌。”男子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
  “因为看不到。”
  “也许我身处黑暗,也许我单膝跪地。也许我是处在夹缝中的一代,可是我的心脏在跳动,我的脉搏不息。歌词挺很励志的。”[注:此歌为《 Every teardrop is a waterfall-CP》,这里已经过翻译。]
  “……没什么意思的东西。”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活着么?”
  “……”
  “真正活着的人,哪怕再孤独,都有一个和自己类似的人存在。”
  锥生零只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这和镜子是不一样的。你对他笑的时候他未必对你笑,但是你想要一点温暖的时候,他还是能猜出你的心思,情愿来抱下你的。”
  “但这终究只是幻影,和照片一样。只有颠沛流离的人才会去追逐他,真正的强者,是要提着刀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