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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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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次,成功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对方很强,你父母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不过你应该有这个能力。”
“好好听清楚这个声音。”
少年的手中被塞进一支录音笔,按下开关,男子柔和的声音传出来。
“记住了。”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呢?应该是他感觉不到孤独的时候。
就像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他可以提着猎刀屠尽一切,事实是他也这么做了。他抱着那把肮脏的武器,上面也许还沾着他最爱的人的血,他就那么站在高山之巅,一个人都没有的山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被他杀了。他在笑,他很开心,他是天下的王者。
可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为什么呢?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编织一顶王冠戴上了。
锥生零坐在枪械商店里,身后的架子上摆满了一把把完美的枪,黑黢黢的还在泛着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抚摩着手中的血蔷薇缓缓地擦拭。
那么黑的一个屋子,只有唱片机在不断地放着悠扬的音乐,没有阳光打到他身上,也不可能会有,这时候外面已经是滂沱大雨了。
锥生零没有理会,他敏锐的听力甚至都可以让他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雨水落在沼泽地里的声音,可是他还是没有动。
下雨了意味着他没办法出门办事了。
雨其实是一种很暧昧的东西。热恋中的人也许会想到和情人撑着同一把伞在细雨里漫步,他们的手还十指相扣在一起。多年的战友,脸上还带着伤疤的男人们,则是提着拉开保险的枪在腥风血雨的街上不断奔跑。
锥生零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的耳朵里只有像野兽一样的雨声,但野兽究竟是什么声音他又形容不出来。
“可以进来避避雨么?”
门被推开,伴随着湿答答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来是一个声音很柔和的男子。
锥生零在想象他的样子,也许是一个戴着绅士帽子的上流人士,毕竟他说得那么温和,语言也那么标准。但他又不能肯定,一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可以和他的身份相差很多。比如他上次遇到的一个粗俗到满□□语的家伙,谁能想到居然是一名伯爵。
“你可以去隔壁,花店的老板比我健谈很多,也没那么无聊了。”
锥生零只是单纯不想和对方讲话,不过这话倒是一点没错的。那个老板应该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曾经为了送一盆花就和他扯了一小时的闲话,虽然几乎都是他自己在说。锥生零也同样想象过他的样子,大概会和自己的弟弟一缕很像,笑起来是很漂亮的那种,如果他也有哥哥也许还会趁他睡着不注意的画个鬼脸什么的。
然而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样子呢?
只知道长得是和他一样的。可惜他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四年前他的父母被杀,家里又莫名其妙地起了火。他在外面的雪地里看着被大火吞噬的房子,他像疯了似的冲进去,可是眼前除了烟雾和火焰以外什么都没有。明明是那么漂亮的火星啊,但是只一点点,就把他漂亮的淡紫色双眸毁掉了。
一缕也没有再出来。
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对于那些缺乏谈资的家庭妇女来说,也许还会叹口气说声“真可怜啊”,但每每这时她们看着自家树上结着的果子的时候眼睛里还是笑得很开心的。
“你好像在想什么。”
男子看着眼前的枪械店老板,对方的眼睛里迷蒙着一层雾气,其实真的很好看。
“没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锥生零觉得有个人讲讲话其实也挺好的,他眼睛是看不见了但也不想变成哑巴。
说起来他其实很走运了,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很容易在杀手这个行业里混口饭吃,虽然是个瞎子,但敏锐的听力很容易就弥补了这个缺陷。他的血蔷薇上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血。
不过他第一个杀的人应该还是他自己,他抛弃了他,把软弱用坚硬的茧包裹起来,然后把刺刀狠狠地刺进去,鲜血淋漓的,直到痛得感受不到疼痛为止。
然而看不见的最大缺点就是在茫然黑暗无声的环境中,他很容易就找不到重要的东西。
“你的相片掉到地上了,先生。”
锥生零愣了愣,把血蔷薇偷偷地藏到了身后。其实在这之前他一直在找它,但是毕竟是那么小的一张照片,说飘走就飘走了,他趴在地上找,漂亮的手摸得都是灰了也没找到。
这是一张对锥生零来说很重要的照片。
虽然作为一个盲人,其实只要尺寸质地相同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意义还是摆在那里的。就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一样,他会选择躺在爱人的怀抱里,和他亲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呢?还是孤独地靠在一棵很老很老的老桑树上失去呼吸,让鸟雀都来啄食完他的身体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因为每个人对死亡和爱的理解都不同。
锥生零对此的理解就是这么张相片,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黑暗里的光。不过其实也挺好笑的,他从来没见过照片上除了自己外的另一个人的长相,他也忘记了那大片大片的蓝色的海到底是怎么奏唱出比提琴还要好听的声音的了。
他只记得那是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合照,身后是他从未见过的北海道的鄂霍次克海。
那是不同于此时的风和日丽的日子。温暖的风吹进人的耳鼓,无论多失意的人它都可以毫不偏私地拥抱着。锥生零一个人坐在旭川的大街的长椅上,银色的头发在风里面微微飘动。
“那个,请问,鄂霍次克海怎么去呢?”有个少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锥生零突然就觉得很尴尬,鄂霍次克海也是他的目的地,不过对方显然没发现他是个盲人。那时他失明不过才两年,生活上还很不适应,连过马路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挑战。一个人出来闯荡,说白了是赏光,不过要是被别人知道一个瞎子还出来赏光真是要笑死了吧。
听说鄂霍次克海很美,海水很深,每年有不少的人来这里自杀。
锥生零突然就能理解那些自杀者的心情了。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人,孱弱的身体不愿再忍受外界的猎刀一遍遍地磨砺他们,然后想要寻找一个风景绝美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好像是要弥补他们一生所受的苦难似的,鄂霍次克美丽的海水正好是无比适合的所在。于是一个个都做出幸福的表情,一边想着“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边纵身沉入海底。
这样的人是人生的弱者,但他们和那个统治世界的王者一样都是注定要孤独的,因为可笑的他们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孤独,只是在做着安适的美梦呢。
“抱歉小姐,我不认识路。”
锥生零第一次有些遗憾地回答了她。
对面的女孩开始支吾起来,似乎是很为难,直到另外一个男子走过来。
“优姬,别任性了,去那边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
很柔和的男声,就像这扑面的暖风一样,但是锥生零能听出来那人似乎不是有多么高兴。
“枢哥哥,可是我想坐我们的车去嘛……”
“我时间不多,亲爱的小妻子。”
女生立马不说话了,锥生零觉得这个男子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一句甜腻的话就能把爱人变得服服帖帖。
不过两个人对彼此的称呼倒让他觉得很奇怪。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也要去鄂霍次克海。”男子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锥生零怔了怔,最后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最近比较关注那边的自杀事件而已。”
他能感觉到男子应该是在笑。
最后还是被这对热情的情侣,应该说是热情的女孩强行拉上了飞机一同到了鄂霍次克的海滩。
海滩上面的游人还是很多的,锥生零能听到那个女孩的欢笑以及男子宠溺的声音。他就这么一个人站在那边,海风吹着他白色的衬衫,没有人注意到他,连调皮的小孩子都没有。就好比是同学生日聚会的时候,最引人注意的都是最耀眼的那些人,完美、骄傲,他们的身边总有一群或真或假的朋友围着,只有你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墙角对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发呆,你连走过去聊一句的理由都没有。
这还是好的,锥生零是连虚假的朋友都没有的人。
“要过来照张相吗?”男子趁他不注意时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往靠近大海的地方走去。
锥生零反射性地缩回了手,他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惊讶,反而是他自己挺惊讶的。
“……不用了。”
对于一个盲人,拍照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意义吧。
“‘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不被拆毁的。’”那个人突然淡淡地开了口,“圣经里说的,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抛弃,包括好的和不好的。”
“所以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眼睛很漂亮,这位先生。”
对方的声音很柔和很柔和,锥生零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家里失火之后寄居在学校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是指指点点的。他愈发肯定面前的人是个上流社会的人物了,即使是为了哄他妻子高兴才来找他照相什么的他也无所谓了。
锥生零突然很想对他笑,但是那么久了,他已经忘记该怎么微笑了。所以他觉得自己笑起来一定很难看,只能尽量用他泛着雾霭的眼睛对着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