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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19.杨花轩 ...

  •   1919.上|海

      在街上四处巡逻的小队似乎比平时多了些,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紧张气氛的余骸,不过这并未影响到日落后上|海外滩热闹非凡的景象。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莺歌燕语,觥筹交错,这就是上|海的十里洋场。

      霓虹灯的光影模糊了由茶园剧院传出的戏曲声和调笑声,混着车水马龙街道上的嘈杂声一起,融进被渲染成暖色的江水中。

      暧昧到极致的颓废,繁华至顶峰的腐朽,表面上光鲜亮丽犹如仙境的平和世界实则却在暗中波涛汹涌,而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局似乎并未影响到这个浮华的南方城市。

      黄|浦江的外滩边上有栋木制的四层小楼,碧瓦朱甍,飞檐反宇,雕梁绣户,玉阶彤庭。柱子上的雕花可谓是巧夺天工,一花一叶雕得精细,一鸟一羽刻得生动,阳光下的琉璃瓦如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又因夜晚五彩的灯光而变得晶莹剔透、色彩艳丽,飞檐的四角上挂着垂铃,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伴着令人愉悦的清脆响声。这些都使它比起周围的洋建筑更显独特,二楼横梁悬着一方黑底枣木刻金牌匾,上书三个行楷大字——杨花轩。

      上|海自鸦|片战|争结束后不久便建起了租界,成了洋人的地盘。经过近七十年的时间,清政府的腐败无能致使上|海租界的逐渐扩大,在沪设立租界的国家越来越多,洋人蜂拥而至,教堂、医院、学校、商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成就了上|海辉煌一时的繁华,也使原本就无法磨灭的国耻越刻越深,如滚烫的火焰那般灼烧着中|国人民的心,烙下印记,疼痛不已。而风靡上|海的梨园更是受到洋人的追捧,其中最受欢迎的当属杨花轩。

      若说梨园京有绮霞,那沪就无人敢与耀相争。

      王耀是上|海的名角,原本是学小生的,可后面改成了旦角。此人长相并不阴柔,只能说面容清秀俊俏,可偏偏扮上相后那叫一绝,而此时的他还未及弱冠年岁,却已成了杨花轩的主人。

      王家是梨园世家,老一辈人唱着京剧念了一口苏鲁,从天|津起了家,一直唱到上|海来,在这扎了根,建了杨花轩,又融了昆曲。王家家业雄厚,人才辈出,杨花轩也是名震四方,本应是令人羡慕的家族,在坊间人们闲谈时提起却都是一脸怜惜,唏嘘不已。

      且说王耀虽是数一数二的名角,却是个可怜的孩子……

      王耀的父亲走得早,母亲是家里的幺儿,如果上头的哥姐都还活着的话 她应是家里的十三妹,只是那些个哥哥姐姐不是早年夭折就是后面在战乱时被打死,也有逃荒时走散了下落不明的,如此反复,最后竟只剩她一个了。王耀的祖父老年得女自是疼爱有加,再加上家里只余这么一幺儿,宠爱程度更是不必说,教了她台上功,传了这杨花轩。于是,王耀的母亲在年轻时就已成了上|海数一数二的青衣,那女子身段妙,娇嗔病弱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但实则是因为她身子弱,诞下两胎后更是大不如前,每日卧病在床,杨花轩里的大小事情都托付给了常伯,只有轩主之名,并无轩主之实。

      再说常伯,他本名叫常安,是王家的管家。常家世代侍奉王家,常伯也不例外,一直忠心不二地跟随着王家,战乱没能迫使他离开,王家落魄时也没使他离开,从天|津到上|海一路跟随,直至王家在上|海落了根。

      王耀的祖父去世时已是古稀之年,老人走得安详,他将自己病弱的女儿、幼小的孙子和名声赫赫的杨花轩一并交给常伯后安心地阖上那双精明的眸子。

      常伯就这么一如既往的照顾着王家,待后来王耀长大至十七时常伯便把杨花轩交换给了王耀,自己依旧是王家那个忠心不二的老实管家,一心一意的帮扶着王家,照顾着还有些懵懂冲动的王耀和他的弟妹。

      外面的人都说常伯特傻,若是有些脑子的人怎么可能将素有“上|海第一梨园”之称的杨花轩再还给王家?这时常伯只是温厚的笑笑不去搭话,转身去忙王耀交代他办的事。

      常伯常说他的根在王家,就像王耀说自己的根在中|国一样,都是离不开的。

      王耀有一双弟妹,三人年龄相差不大,可怜的是那两个孩子还未出世便没了爹,成了遗腹子。古语有“长兄为父”,王耀便一边学戏一边照顾他们。

      王耀是个有心人,他为自己每一折戏的扮角都制了一套专用的戏服。王耀虽没上几天学堂,但他读过的书却不少,古代画卷中女子的着装给了他灵感,便借着其中人物的造型特色大胆创制了许多新颖别致的戏服,一戏配一装,这是在上|海乃至全中|国都独一无二的。

      裁剪合体的衣裳衬得他体态修长窈窕,衣服的用料十分讲究,像水一样的轻盈丝滑,王耀的妆面也与别的人不同,不贴片子不吊眉,也从未梳过大头,只画了弯眉点了红唇便上台去了,头面多用点翠又因水钻和金银用得少了,整个人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愈发的令人沉醉。从登台来迈着小碎步到台中站定,凤眼一勾,手腕一抬,一亮相便可迎来叫好声。

      这么个宛如谪仙似的人自然受到大家的追捧,而王耀又是个德、艺、色皆重之人,唱功好底子厚,一张口曲才出就能生生的将人的半个魂勾了去,窄瘦的袖子轻盈地舞着,一扬一收,带着人物的喜怒哀乐,引着看官入戏。

      洋人商人旧时贵族多有包场的,而王耀却说:“包场与否,只不过是来的人之间是否有关系罢了,这与我何干?不过那日所唱之曲都由我来安排,不得点戏。”态度平平却并无攀附讨好任何人之意。

      人们想着能包场的多是有钱有权的人,谅他王耀也不敢拿太糟的曲子来糊弄人,否则不是自砸牌子,那还在不在上|海混了?如此想来便随他去了,也无人多议。以此为前提,这日夜幕降临之后又是一场包场的戏。

      曲笛和琵琶声奏了出来,一人自台后走出,细腰扶柳,神情哀伤,幽幽的唱道: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那模样颇为惊艳,却似误入凡尘的仙人,又在眉目间染了浓重的哀伤: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 ”

      曲到此处,女子吞吐幽咽,不能遏抑,自叹自怨间,人靠在石桌上睡去,单薄的身影让人怜惜,却见景转,一身着淡雅色生花褶的小生手拿柳枝走来,向那女子唱: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

      又是一段唱白,便到了最为人尽皆知的一段,那小生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

      唱罢,小生用娇憨的苏白道:

      “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说话的小生正是柳梦梅。

      这是昆曲《牡丹亭》的名段[惊梦],那扮杜丽娘的正是王耀,他的一颦一笑间皆是个为春而恼的女子,哀伤怨怒在唱辞中、在眉目间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女子梦了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怎不叫人幽怨神伤?她醒了,缓缓起身,有些恍惚的神情似乎还未从梦中缓过来,她失落的模样让人心疼,声音幽幽,她唱道:

      “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天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女子黯然神伤,缓身下台。一折惊梦又怎知惊了谁的梦?

      台下惊艳一片,待台上的人都没影了才有人回过神来带头叫好,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王耀下台后并没有理睬这些反应,他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些,二来也觉得不值,况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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