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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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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又回到多年前的江南雨季。
七月的江南,正当梅雨时节,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一片水汽氤氲,迷雾漫漫,宛如一幅随意泼墨而就的山水画,写意温婉,尽得人间风流。
天地风雨飘摇,杨柳岸微风细雨,有一人,着一袭青衫,披散一头青丝,撑一把油纸伞,从远方缓缓而来。
他走得很慢,如履薄冰,衣摆被雨水浸得湿透,沾满泥土。
衣着,动作,步履,均清楚得毫发毕现,只有面容,是模糊的不清楚的辨别不了的,像晕开的水墨画。
也不知那人在雨中走了多久。
一座石桥飞架清江两岸。岸上青色柔软的柳条临江摇曳,半随江水,半随风雨,一片旖旎。桥下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船家撑起长蒿一下一下地划水,那船就如一叶浮萍,在蜿蜒河道中晃晃悠悠地飘远。
梦里应是江南的春雨时节吧。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前人的诗本就将江南的春雨写得极为动人,经吴言侬语的腔调唱出,更是令人心旌荡漾。夏天时,河道也涨得满满溢出,也能躺在画船枕头听雨而眠,最妙的是留得残荷听雨声,那份诗意一分未减,反而更见意境。但,还是觉得春雨讨喜些,润物细无声,又有吹面不寒杨柳风,不像夏时的雨,仿佛没完没了似的,整日整日地下,走到哪都是淅淅沥沥湿湿哒哒的,衣服也晾不干,街头巷尾都充斥着一股霉味。
梦境忽而切换,却是一个晴朗的黄昏。
自己踏过青石长阶,用瘦长的双腿丈量幽深寂寥的巷道,左拐直走再右拐,曲曲折折走了许久,才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前停下,右手抚上红漆斑驳的木门,停在灰暗的铜环上,颤抖着迟疑着,并没有将门推开。
即使在梦中,颤抖的手仍将迷茫心慌惧恨传至心底,若有旁人清醒地在站在床头俯视,必会发现这个冷汗往外冒,脸色苍白,梦呓挣扎的人,已经被梦魇住了。
被梦缠住的人,在醒与不醒中挣扎,在幸与不幸中徘徊。
终是鼓起勇气推开门,入目庭院深深,荒草没足,垂暮的夕阳为庭院铺上一层晕黄的光亮,眼前的景色却更见颓唐。
心中闪过一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
竟悲怆得想落泪。
走过蜿蜒的回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眼前豁然开朗。
是另一个庭院,芳草萋萋,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一个男子闲坐在树下,一袭青衫,披散一头青丝,摆了一套茶具,烹茶煮茗。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投射下斑驳的光点,落一半在他身上。他的嘴角挂着恬淡的笑,专心致志地沏茶,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而后摩挲着白玉茶杯,陷入沉思般,天地寂静。
和煦的阳光中,芳香弥漫。
青衫男子的面容渐次清晰,像埋葬在沙下的石刻,被风一点一点吹开掩盖其上的黄沙,线条由和缓浅淡变得深刻变得钝硬,终于现出了原来的面目。
原来,竟是他。
是他,早就心知肚明的。
颜子推。
却是相貌有些许不同,当是在梦中的原因。比起平日的稳重迂腐少年老成的书生,梦中的颜子推温润通透得像打磨过的玉石,笑容也是云淡风轻的。
这样的人当得起谦谦君子。
文采斐然,家世敦厚的翩翩浊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