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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断桥 ...


  •   ……

      我是一个朋友很少的人,很多时候,我跟人们谈笑风生,说天说地,随随便聊了几句仿佛就是此生非你不可的知己了,但转过身,我便忘记你姓甚名谁。

      我冷情。正因为此,我懂得,冷情之人有深情。

      我开始将花萝视作一个朋友,朋友的建立,通常或相似或相反,也许相濡以沫也许欢喜冤家。我认为我是可以同她相濡以沫的。自那次对话之后,我没有再问她任何,我只是每天陪着她一起,看那些早就看烂了的风景,度过那些没有任何期许的时光,孤单而自由地筑造一座孤城。

      直到这天,她坐在蝴蝶泉边,阳光落下来打在她面颊上,泛出淡淡的金光,那是一张漠然的脸,却在不经意间带着细微的温柔。

      她慢悠悠地说:“以前,他带我来过这里。”

      我笑了笑,“你这样资深的风景党,也是被人带出来的?”

      她沉默一会,淡淡说:“我之前来过这里,觉得这里很美,同他说,下次我们一起来。”她起身走了一圈,在泉边的茅草屋边站定,撑起一把蓝色的伞——烟雨情,她说:“我后来以为他忘了,没想到他记得。”

      我走到她身边,努力想从包里挖出一把差不多颜色的伞,还是失败了,我只挖出一把白色的小破伞,撑起来充充场面。

      “后来他带你来的时候,你们是站在这里么?”

      “嗯。”

      我第一次感觉到身边的这块石头心里也是有柔软的时候的,当然,这只是在她回忆起往事的时候。

      作为一个妹子,很难对一段看起来神秘的故事不怀有好奇心。然而纵然我万分想问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每一次碰到她默然安静的时候,我就问不出口。仿佛保护她的安宁比知道这个背后的故事更加重要。

      可惜我不入地狱,必然会有蠢货代替我入地狱。

      我跟她本来安静地站在蝴蝶泉边,如同两尊石膏像。却偏偏,我一转头,就看到她头顶赫然出现一个金灿灿的大字——赏。

      紧接着,我们面前就从天而降一只戴着大红花的秃驴。他二话没说就使出抓奶手,紧接着一个抢珠式和五蕴皆空就砸了过去。我看着花萝往自己身上套了个毫针,被打倒在地上狂揍也不掉血,继而又是开始风骚地绕着圈遛人,大约就看到了结果——秃驴会空蓝。

      果不其然,秃驴空蓝了。

      我于是慢悠悠走向前去,三两下的功夫,大红花下一坨死驴。

      这就是煞笔。

      刚想跟花萝说一声,我们回城吧。

      那秃驴突然说:“除了我,没有人能杀你,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花萝正原地打坐,什么话都没说。

      我问那秃驴:“你是谁?”

      那秃驴说:“我是她男人。”

      说完,我就看到花萝换了镇派,心法和装备,淡淡对秃驴说:“你起来。”

      秃驴起来了。

      乱洒,钟林,兰催,商阳,玉石俱焚。

      秃驴又躺了。

      就算是躺了,那张嘴还是不饶人,他说:“秀妹子,你看到了么,这就是相爱相杀。”

      直觉告诉我,此男必定是知道一些关于此花萝妹子的事情,但当时我也不好多问。就在我思索的时候,已经飞来了好几个路人,看到赏字,顺手就一起开了群殴,把花萝活生生打死了。我没有插手,她独自一人回了营地。

      我走到那秃驴面前,“你不是说,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杀了她么?你看看,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是她存心的,不想死在我手上。”

      “哦?那是你魅力不够吧,或者可以解释为你不够犀利。”

      秃驴原地起身,打坐,没有回答我。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喜欢她。”我看了他一眼,毫无疑问,明眼人都看得出,但是,“她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其实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他说,“确实,你猜对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妹子,都喜欢对自己不好的人,对那些对你的好人,嗤之以鼻,视而不见。”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对她好不好?”

      “哼,不负责任地跟她一起玩,但是从来不做任何许诺,最后又轻轻地挥一挥衣袖就走了,你说这是对她好?”

      果然,我就知道这秃驴是跑龙套的,绝不是主角。

      但那天,他说的一些话还是露出了些微蛛丝马迹,我大概可以知道这是怎么样一个俗气的故事,有着怎样俗气的结局。然而故事不都是如此么。

      藏剑山庄,叶英。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天泽楼的屋檐上,一身缎袍,粉粉的,腰间别着一只剑试天下的笔。

      “你的名满呢?”

      “在包里。”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面前是一棵樱花树,飘摇地落着花瓣,纷飞起来,如雪如幻。叶英在脚下,一身金灿的黄,妖娆如花的脸,不断有各色的藏剑在他身边,飞来又飞走,也会有留下打坐的,似乎是在攒修为。

      这里的背景音乐,庄雅而宁和。

      这样的情景下,我却突然有些心头发闷。

      “既然他不会回来了,你这样一直等,到底是在等什么?”问出口的瞬间,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到底是在同人说话,抑或只是扪心自问。

      “等我忘记。”

      “你这样一直守着你们以前去过的地方,去一遍想一次,怎么忘记?”

      她仿佛是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我还舍不得忘记。”

      “可是不管你忘不忘,他都不在了不是么?”

      “不是,他还在的。”

      那一天,从藏剑山庄开始,花萝带我去了许多许多地方。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这样琐碎又清晰,即便是没有连成完整的故事线,也可以感觉到她心里深埋的,关于旧情关于往事。

      她站在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场里,公孙大娘的雕像后头,坐下,弹琴。

      “这里,是我收他做亲传那天,他带我来的。骑着一匹逸骠,是啸云马具,包得严严实实,如果不看装备,还不知道那是逸骠。”

      “其实,逸骠挺好看的。”她看了看自己骑着的绝尘,“比我的好看。”

      她慢慢绕着公孙大娘的雕像走了一圈,“那天,他骑着小毛驴在这里,他吹笛子,我弹琴。”

      “后来,他说肚子疼,去休息了。”

      枫华谷。

      还是那间小茅屋。

      “在这里。”她站到灶头上边,“他那时杀成了红名,一身戾气,把我拉到这里,跟我说,我做的饭,请你吃。”

      “那时我觉得,我好爱万花。我为医者,洗净他一身杀气。我在这等他。”

      她走到那茶几旁边,“有一天晚上,我无心逛到这里,发现他就在这里坐着。”

      他说:“这是家啊。”

      “还有一天,他在我断网之前,带着我,在枫林里跑。来到这里,他对我打梅瘾香。”

      他说:“你看,你的头上有一把小剑。”

      苍山洱海,牧场。

      她绕着牧场一圈圈地跑。

      “我从前很害怕,害怕红名,从来不敢靠近他们,第一反应总是逃跑。因为这才练的奶花,可以奶自己不死。”

      “那天,在这里。”她站到一个小土坡上面,“我看到那个红名不敢过去采草。”

      他站到那个人的身边,对我说:“有我在。”

      她静静地站了会,又说:“我是恶人,他是浩气。”

      “他是我第一个,不害怕的红名,第一个会保护我的红名。”

      巴陵县,潇湘岛。

      “在这里。”她跑进小房子里,“我躺在床上,他背着弓箭坐在床边。”

      他说:“你可以安心睡觉。”

      她在桃林里四处奔跑,直到被那些狐狸猴子打下马,“这片林子,他之前带着我,一直跑一直跑。”

      “他总是很少说话,带我去逛地图,带我去那些温暖的小房子。”

      “他从不对我要求什么,凌晨了在洛阳门口陪我切磋,教我奶花怎么和藏剑打架。”

      “他在野外看到我,总很喜欢上梅瘾香,看着我头上的小剑。”

      “那只剑试天下,是他陪我打的。”

      他……

      后来呢。

      “后来我在他号上看到一个同心锁,写着他和别人永结同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真的是君不知吗?

      “我觉得他知道,知道你的心意。”

      花萝轻轻一笑,“那又如何?”

      “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争取一下。”

      “我送给他一个真橙。”她说,“我告诉他,那是我送给你和你妹子的礼物。”

      她沉默了许久,说:“他收下了。”

      心悦君兮君若知,奈何不懂这婉转的试探。

      “为什么突然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

      “我想走了。”

      “去哪?”

      花萝没有说。

      花萝离开的那天,是在枫华谷下的线,那个他曾对她许诺过的家。我站在那间小茅草屋里,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孤独。我终于理解有一些孤独,并不是他走了,再也不在身边了。那种孤独,是他依然还在,然而你们之间,死了。

      花萝走后我又重新拾起了屠刀,我再也没有关注谁,我只是杀人。

      直到有天,那个戴大红花的秃驴来找我。

      “她呢?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们之前不是常在一起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走的时候没有说。”

      秃驴也走了,他在走之前同我说:“她心里苦我也知道,但是她始终不肯接受新的人,我真的没办法。我没有见过比她更固执的人,死死守着那个不会来的人,谁都说不动。”

      他说,“那天我在藏剑山庄看到一个叫‘雪断桥’的二小姐,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是她了。”

      “哦?为什么?”

      “你知道雪断桥么,藏剑的一个技能。”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技能曾经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我比谁都清楚这个技能。

      不为别的,只为那一行说明——踏雪断桥寻旧梦。

      “我知道那个人是她之后,我就知道我输了,一点余地都没有。”秃驴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加了雪断桥的好友,但是加了之后也是一个灰色的名字,和花萝的名字一起躺在我的一个分组里,它们真的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我曾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有些后续,就爱出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不经意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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