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韦文兮

1、初冬

　　那是2000年的初冬。这一天是这样的平淡无奇，无雪无晴，无雾无风，对冬天来说，这样的天气算是不好也不坏的了。沈清安的后脚跟甫一踏进初二（4）班的大门，早自习的铃声就毫无意外地响了起来，然后某个角落满含戏谑的轻笑就冒了出来，跟往日里那是一样一样的。

　　自自然然地捱过了两节数学连堂，沈清安终于盼来了逢上必睡的语文课。说起来，她的语文是相当好的，无论是大考小考，基本上都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这和她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恰成鲜明对比。哦，她那总是在年级平均分上下垂死挣扎的数学成绩，也是某人永远挤兑她的不二话题，此是后话，暂且不提。语文老师名字文艺且拗口，叫卢眉桦，人送外号“梅花鹿”，同时也是他们4班的班主任，刚毕业就职，很年轻，长得也帅，眉目精致却英气。但上课很板正，全是诸如考点知识点之类的规定动作，沈清安觉得无聊得紧。梅花鹿叹服她那一手好文章，满意她标杆一般的好成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这边厢，沈清安从容码好了一摞课本，正准备趴下去会周公了。那边厢，就听到梅花鹿说：“上课前，对座位进行微调。余雅，你坐后一排。沈清安，你跟徐璐换个位子。”教室里突然欢呼叫好声一片，沈清安没空去搞清楚怎么回事，只好直起身子慢腾腾地收拾东西，等到徐璐都已经站到她身边了，她才缓缓起身，提着书包朝着第二组倒数第四排的空位转身。这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静水无波的深黑眼眸，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瞬间睡意全无，身体立马从弯腰驼背状绷成了一张弓。赵靖云！新同桌居然是赵靖云！好不容易从当机状态恢复正常，她望了望四周的围观群众，个个眼神炯炯，面带桃花。她立马理解了那些跳楼前站在天台上犹豫不决或许不打算跳但终于还是被围观群众逼得跳了楼的悲惨案例，这就叫群众的期待不可逆，于是只能长叹一声，艰难地一步拆做两三步挪到了那个空位。甫一放下书包，教室里又是一阵喝彩和哄笑。

　　“哗啦——”，全班都震惊了，原来沈清安和赵靖云不约而同地把课桌往两边一拉，原本密合无间的两张课桌顿时隔了楚河汉界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于是全场哗然，恢复了之前的宁静。梅花鹿倒觉得场面也并非不可收拾，就开始上课了。

　　但沈清安何许人也，这么坐定后也气定神闲地重新码她的课本，把一堆书砌得像堵墙一样就趴在书墙后面继续睡。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身边人欠揍的脸。她仔细想想，以她常年习画的眼光，这是一张很周正的脸，轮廓线清晰，五官分明，用小说语言来说，就是剑眉星目的俊朗模样，拿来做肖像练习对熟悉掌握三庭五眼什么的，很有裨益。他还是个聪明相，看起来头脑就灵光。沈清安记得，赵靖云和自己的成绩都是本班前十的样子，4班是重点学校重点班，说起来，他成绩还不错，且尤擅数理化。只是他俩各有弱势学科，一个是语文，一个是数学。等等！这难道就是老班换座位的原因？想要互补？沈清安想，自己是决计不会找这个人问题目的！嗯，他那么讨厌自己，应该也不会。这么想着，她心里就愈发安定了，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很好！心里一旦不纠结了，也就开始睡意上头，昏昏沉沉了起来。

　　沈清安跟赵靖云其实颇有交情。因为每年的元旦、五一、教师节、十一出黑板报的时候，都是要合作的。记得升初二后，班上副宣委转走了，有一次出板报，她刚搬了板凳站上去，回身拿粉笔，没了搭档照应，有点够不到，正是踩在板凳上岌岌可危的当口，就看到赵靖云两手抱胸背倚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忙来忙去。
　　沈清安登时一股恶气上头，瞪着他道：“你怎么还不走？在这捣乱还是看热闹？”
　　“协助你出板报啊，宣委大人。”
　　“就你？你会干嘛？”
　　“拿粉笔啊，我起码不像你那么矮，手够不到桌子，会摔啊。”
　　“你！”沈清安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好不容易刚拈起来的粉笔朝着门口狠狠掷去，赵靖云眼睛都不带抬的，身子一点都没动，因为，又毫无悬念地，没中。可怜的沈清安却身子一倾，险险跌了下去。
　　“看吧，真的摔了。”
　　沈清安从此就跟赵靖云结下了梁子。虽然他写得一手好字，各种工具搬运、现场清理也做得干净利落，让她很是省力省心。

　　她真正跟赵靖云不共戴天是在初二下学期的某次数学课上。
　　“沈清安，你的解是多少？”她堪堪解完题，长出一口气，老师就把她给提溜出来了。
　　“……负34.56。”声音怯怯的，连尾音都带着颤抖。
　　“这题你居然能解出负的？你怎么解的？”
　　“我…忘了平方……”
　　教室里很不厚道地爆出了一阵哄笑，她的脸瞬间羞窘地涨了个通红，这在她听到某个角落里的对话后又透出了黑紫，手指掐着手掌泛起了道道红痕：
　　“她声音挺好听的。”某人的声音不疾不徐。
　　“哈哈，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沈清安心中暗骂，你妹！这个人分明是取笑她数学差到回答问题都紧张结巴罢了。

　　不想初中正是少年男女情窦初开的时候，一点点小事都能被渲染得粉色泡泡满天飞。此事过后，流言蜚语就铺天盖地的翻涌而来。这以后为了辟谣，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横眉冷对、互揭其短。
　　今天，居然在老班梅花鹿的安排下成了同桌。居然成了同桌！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