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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皓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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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很小,一中除了S州下辖的一些县级市学生要住校以外,基本都是走读生。沈清安家离校近,很喜欢在清早踩着单车去学校上课。她总是在清爽的晨风中微合着双目滑过一大段下坡路,然后便轻轻巧巧地拐进另一条小道,小道两侧的建筑挤挤挨挨,俩俩间不留缝隙,墙面色彩鲜艳,搭配和谐悦目,形制也高低错落,凹凸起伏,沿着弯曲的小道蜿蜒开来,排成了两道弯。房前清一色的香樟树,青翠葱茏,阳光好的时候,细碎的叶片在阳光下金辉跳宕,闪闪烁烁的很是好看。学校就在小道的尽头,每天校门口的纪检委员都不遗余力地把没穿校服和迟到早退的学生拦截下来。
沈清安到班上的时候,两人的桌子已经拼合如初,大概是经昨日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之手。赵靖云是个严谨自律的人,来得永远比她早,正托腮望向窗外,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废话,昨天那么僵,今天她又不是踩点到校,有反应才奇怪了。说起来,她今天来得可是有史以来最早。原因嘛,她自觉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平时坐得远也就算了,现在都跟经常嘲笑自己的死对头坐一起了,哪还能天天让他看笑话呢。可是来得太早真的很不习惯啊,平时踩点到校后总是一坐定就火速掏出课本集体晨读,根本不用考虑如何打发时间。此刻百无聊赖,只好也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初中部是第一教学楼,名桐凤楼,取的是“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之义。初三在桐凤楼的顶楼,楼层高,视野好,窗外就是远山灰紫色的蒙蒙虚影,看得到文庙里的慈云塔。南方入冬依然湿润,清晨霜云凝定不散,飘渺地虚笼在塔身上。
“好美……”她从未平心静气地看过这清晨的风景,只觉得眼底清明,豁然开朗。
赵靖云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她瞬间愣在当场。又有哪里叫他看笑话了吗?
他看到她夸张的反应,突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理了理她掖在衣服里没翻出来的领子。
“老师来了。”为掩饰手足无措,她涨红着脸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以后两人就再没移过桌子,毕竟一时意气过后,图的就是相安无事,谁还又闹腾呢。在彼此绝不越界互不干扰的零交流相处模式下,时间依旧缓缓流逝。沈清安开始提前到校,出门前例行检查衣冠是否齐整,每天多花上一点时间做数学习题。不过上语文课睡觉、在课本和试卷上随手涂鸦还是作为优良传统持续发扬。
转眼就到了期末,各学科都疯了似的开始单科摸底。老师们深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认为先刷惯了BOSS再打小怪的人,必然胸有成竹、游刃有余。所以从初二下学期开始,只要是本校出卷,就一定比全市联考高好几个LEVEL,难到人神共愤。沈清安在换位子前,经历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挂科,58分的数学,比普通班的平均分高,却是重点班最低。这次数学卷一发下来,三道大题有两道是从未做过、学得最不好的三角函数,沈清安心中哀嚎不断,简直欲哭无泪。只好先不管大题,按顺序做,却发现选择题也是超乎寻常的难,20题里有一大半都是犹豫不定的,她郁闷得都快揪头发了。绝望之际,突然想起身边就有个高手,便用眼角余光偷偷一瞥,真是快啊,第一面都快做完了,高手就是高手。
“你干嘛?”
“求你了,就几个选择题。”
“自己做。”说着左手一扬,就把试卷翻过去了。
沈清安自知理亏,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奋战。下课铃响了,她把没答完的卷子乖乖地传了上去,答不出做不对,给再多时间也是徒劳。身边的赵靖云提前了十几分钟就检查完了,估计是查无可查,又出不得教室,交卷前都趴在卷子上打了有一会儿盹了。他这么一丝不苟的人,也只有考数学时会在课堂上睡觉了。以前睡觉都是单手支颐,身板挺直,除了沈清安这种有意找茬的仇家,一般人还看不出来。这次居然趴下了,还正好趴在试卷上,一定是故意的!她在羡慕妒忌恨之余,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快看,又下雪了!”不知是谁一声惊呼,所有被刚才的考试虐的半死的同学都不再对答案、骂老师了,齐刷刷望向窗外,眼中都是光华四射的惊异和振奋。
雪是今早开始下的,中午就停了,现在居然又继续下了起来。名副其实的鹅毛大雪,白色的绒羽纷扬,带着轻微的簌簌声,却显得更加纯美安宁。
“莫老师通知,下节体育课自由活动!”
“欧耶!莫老师万岁!”全班倾巢而出,直奔操场。
操场上雪很深,有半个小腿高。大家像疯了一样组队堆雪人、打雪仗。
沈清安心里不爽,也不理几个好姐妹,在人群里到处找赵靖云。最后终于看到他安安静静地在一个角落里堆着城墙一样的东西。她立马就一个雪球朝他狠狠招呼过去。结果当然还是……,对,没中。她不甘心,就把他堵在角落里追着打,照样不中。
好吧,无论是用粉笔还是用纸团,用扫把还是用雪球,从她认识赵靖云以来,她就从来都没有打中过他。她是为什么还是要追着他打啊!不打生气,打不中更生气。可是不打真的不行啊,会气得团团转的。
赵靖云一开始并不想理她,怎奈这人就是神烦,他便果断开始还击,一个雪球两个雪球,扔过来一打一个中。
“赵靖云!你没风度!你打女人!”沈清安没想到明明是自己追着人家打,反倒会变成被虐杀的那个,情急之下只有无理取闹。
“打雪仗算打架吗?就算是打架也是你先动手的不是吗?再说,你也算女人吗?”
“可恶!赵靖云,怎么有你这么可恶的人!又小气,又记仇!还人身攻击!”
沈清安气得又胡乱团了几个雪球朝赵靖云乱掷一气,反正是没指望中的,瞄准还费力气,干脆就乱扔扔解解气。没想到赵靖云没躲,倒还给她打中了一下。她立马意识到要见好就收,扭头就往教室跑。
教室果然空无一人,大家都还在操场上疯呢。她一个人在教室里转了转,突然发现卫生角里有个小水桶。兴奋地提起来就往外跑,很快便盛了一桶雪回来。她笑得一脸灿烂地把桶往赵靖云光溜溜的桌上一扣,上面立马就出现了一座小雪山。
哇咔咔,痛快,真TMD痛快。沈清安觉得这种感觉必须要爆粗口才形容得出来。
倒雪的时候是high,可快上课了她倒又悔又怕了起来,不知道赵靖云看到了会有多生气。沈清安发现,其实她还是挺怕赵靖云的,不单怕他笑话自己,还怕他恼了跟自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仇家,还不是平时小打小闹的这种。
赵靖云是在课间回来的,此时班上已有大半同学已经回到了,发现有戏,都围过来等着看热闹。沈清安兀自趴在桌子上装睡,说装死可能还更确切一点。
“让开。”赵靖云甫一发话,人群便往外散了散。
“让开。”人群又往外散了散。
“让开。”这一次赵靖云是俯身对着沈清安耳朵说的,她已经装不下去了。
“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你!”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赵靖云,视死如归。
“让开。”赵靖云也盯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沈清安只好知趣的再向外挪了挪。
赵靖云把她的桌子往外一推,又把自己的桌子推到了课桌间的过道上,一下放倒,雪都被倾倒到地上了。他便把桌子一把扶起来,推回了原位,拉了拉凳子,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
“有魄力,真汉子!”在安静片刻后,居然还有掌声。
沈清安讪讪地把自己的桌子拉了回来,又和赵靖云的并在了一起,试探地看了赵靖云一眼,人家根本就不想理她,翻着书头也不抬。这事大概就算完了吧?她终于放了心,也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
好一场虚惊。呜哇,再也不敢了。
第三天试卷发下来了,沈清安果然不及格,才上到初二,她就第二次尝到了挂科的滋味。数学王老师找她谈话,撂了句狠话:“你这样怎么考得回一中,下学期就该从重点班滚动出去了。”沈清安眼眶通红,咬着下唇忍着没哭。王老师也觉得话说重了,退了一步:“你其他学科还挺好的吧?”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也就是其他学科大放异彩才能勉强补上数学这块短板,无论如何,她还是很难过。
“给我看一下答案又不会死。又不及格了,你尽管笑话我好了。”回来后沈清安还是没忍住向赵靖云抱怨。
“作弊没意思。”
“我也讨厌作弊,以前从没有过。老不及格我会崩溃,哪怕是先骗骗自己,好不要失去学数学的信心。你们这种数学好的,不会明白花再多时间也还是学不好数学的人的痛苦!”
“你没找到方法,什么不会,我教你。”
沈清安立马用完全不认识他的眼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等确认他真不是说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