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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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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晌午刚吃过饭,唐葳心想着出门到隔壁村老杨叔家的店铺买点青稞,家里的都吃完了,该去买点准备着了。
一出门就看到在门口靠墙根站着的人。
“你怎么来了?”唐葳走过去,看来人似乎来了很久的样子。沈竞还在想今天晌午没回家娘会不会担心,听到声音便抬头看站在身边的少年。
抓抓脑袋,“我刚路过你家,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这不你就出来了么。”沈竞说完看着少年,咧咧嘴。
唐葳笑笑,缩了缩脖子道“我正要去隔壁村杨叔家买青稞呢,那就一起去吧。”
沈竞直起身,“好。”
二人在漫漫雪地上大步走着,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金亮的光芒万丈。
回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傍晚了,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人家们现在都开始烧火做饭。
唐葳在村门口站着,看看前方,扭头对沈竞说“我们不回去吧。”语气不是疑问。
沈竞看唐葳一脸淡漠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那我们去哪?去小湖那儿?”
“嗯。”
“行啊,”一听要去小湖,沈竞兴致勃勃。
他还记得那里的美轮美奂。
唐葳没有再说话,直径向前走。沈竞快速走上去跟唐葳并排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凛冽的吹,雪还是在他们脚底下咯吱咯吱得响着。村子的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点。
月亮升了起来,那么明亮,就像沈竞身边的少年那双眸子一样。映着雪白的大地,泛出清冷的微光。没有灯火的他们,靠着月光都能分辨出路的样子。
远处的山脉黑压压的一片,接连起伏,像是巨人一样,在黑夜里无声的保护巍峨大雪山。
路上很安静,只有风呼呼刮着的声音,雪被踩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雪被风吹起飘扬的沙沙声,还有正在步行的二人的呼吸声。
身边少年的呼吸声很平稳,沈竞不知不觉中就跟随着对方的呼吸频率一起呼吸起来。步伐也跟着少年的步伐一起前进。
到了小湖边,唐葳走过去寻了一块雪不太多的地方坐下了,拍拍身旁的位置,对站在不远处看着湖面的沈竞道:“过来坐。”
沈竞收回目光,走到唐葳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时空旷的山涧里异常安静,墨蓝色的天空离地面很远,高高在上,静谧得包容大地上的一切。风声雪声在过分得安静中十分明显,细细碎碎,竟格外好听。沈竞觉得是有仙子在歌唱,才会发出这样让人心神宁静的声音。
唐葳一直没有言语,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发出不知是寒冷还是什么的光芒。
沈竞扭头唐葳的侧颜,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骨,柔软的嘴唇,还有那发出阵阵光芒的双目。看着看着便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起来,沈竞摸摸鼻子,重新看向安静的湖面。
“我娘死了。”
募得,唐葳淡淡得说了一句。
沈竞脸颊还在发热中,听到一直没言语的唐葳说出的这句话,讶异的看向平静的少年。
“你不用说任何话,也不要安慰我。”唐葳随手抓起一把雪,揉了揉,继续说:“我在这茫茫雪山中出生,刚出生的时候爹和娘都很开心,我爹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好猎人,我们家就是靠他出去打猎吃食的。我从小就好动,娘便让爹从小就教我打猎。我很快就学会了。”说到这,唐葳对沈竞笑了笑,沈竞心中一阵收缩。“还记得有一年,年三十,爹大半夜带我去山上打猎。那天很冷,虽没下雪可风却呼呼得刮,我跟爹带着厚厚的帽子,硬是打到了小野狼,那天我很开心,我觉得自己像是终于长大了,我都能打到小野狼了,我也能保护爹和娘了。
我跟爹嬉笑得走回村子,希望快点让娘看到,告诉她我们的战绩。可回到村门口,发现娘站在那里,穿着薄薄的单衣,在风中抖的像快要连根拔起的小柳树,头上肩上全都是雪。娘一看见我们回来了,就奔到我跟爹身边,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嚎啕大哭得冲我爹吼叫,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度的惊恐和担忧。娘边哭边说我们把她吓坏了,她做好了饭见我们都不在了便出门找。找了好久都不见我们的踪影。娘不识路,不敢出去找我们,怕一走我们又回来了,便站在村门口连衣服也没穿一直等着我们。
我现在都还能感觉到娘那天抱我抱的有多紧,还有那夜年三十我们一家在屋里吃年夜饭我最喜爱的娘做的豆沙包的香味。”
唐葳又笑了笑,却好苦。
沈竞感觉有些刺眼,是什么?那些晶亮的东西,是唐葳的眼泪吗?
沈竞的心突然痛了,他觉得看到唐葳的眼泪,自己的心脏怎么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呢?是风的缘故吗?
周围更静了。
“卿尚小,共采薇,
风欲暖,初成蕊,
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
露尚稀,叶已翠,
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山涧里传来清彻的歌声,湖水泛起微波,仿佛跟着歌声一般荡起思念的忧愁。
沈竞听着,清晰的歌声不被风和雪的阻碍传进他的耳朵,在山涧里显得格外空灵。
这大概是他听过最美得歌声了吧,可为什么这歌声那么那么的悲伤?悲伤的让我好想去拥抱这个歌声的主人,让我好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让我好想把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快乐赠送给他。这样他就会快乐一些了吧?这样他的歌声听起来便不会那么冰冷那么哀伤了吧?
唐葳静静的唱着,沈竞静静的听着。
“记得小时候,娘经常给我唱这首歌听,我的琴也是娘教的,娘说会弹琴的男人以后会招女孩子喜欢。呵呵。
娘是个特别厉害的女子,古琴古筝长笛很多乐器她都会,也做得一手好饭,爹经常说以后我去娘子就要娶娘这样的。娘也是个特别坚强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些都是听我爹说的。娘的爹,也就是我外公,是京城的人。爹是有一次跟伙伴去京城卖猎物的时候,在长安大街上看见了在买胭脂的娘,爹当时心中便想这是他一生中要娶的那个女子了。爹便向娘家里提亲,但是外公不同意,极力反对,还扬声说爹要再来就把爹打死。爹不听,每天都在娘家门口守着,娘其实在第一眼见到爹的时候也一见倾心,决定非爹不嫁。结果就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爹把娘偷偷带到了这个大雪深山中,娘什么也没有带就跟着爹来了。
我外公当时知道这个事特别生气,暴怒之下带人到了这,把爹当着全村人的面痛打了一顿,娘实在没办法,便拿着剪子威胁外公他要是再不住手她便去寻死。外公无奈,只好作罢,带着人回去了,走之前给娘留下了娘最爱的那把琴。”
沈竞看到唐葳脸颊上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面色安静的可怕。
“这首曲子是娘在怀我的时候,和爹围着火炉谱出来的,词是娘做的。我从小听这歌长大。其实这个地方爹和娘都没有告诉过我,是我自己发现的,但我想他们过去也应该经常来这吧”
唐葳摘下一朵血红的薇花,放在鼻前嗅了嗅,“你应该很奇怪我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吧,我娘又去了哪里。娘在我七岁那年便被外公接走了,那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公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家里,爹娘不让我出去。总之最后娘被接走爹是第二天清晨被人从冰冷的湖水里捞起来的。那个夜晚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我很怕,很怕爹和娘都再也不会回来。
爹没有死,但是爹却变了,变成什么样,你都看到了。今天爹告诉我娘死的时候,爹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难过,后来娘不在的日子里,爹每天都守着那把琴,每天都擦。呵呵。”
唐葳将手中的花扔掉,看着远处不再说话。
沈竞觉得自己脸上一片冰凉,看着唐葳冷淡的不知什么意味的脸,他心中只觉得开了一条口子,风呼呼的刮,上面还积了厚厚的雪。
不行!我要让他快乐!我要给他温暖!沈竞心中叫嚣着,在这大雪深山中,他突然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分享给另外一个人。他不知为何那么的不想再看到那张淡漠却明显带着痛苦的脸,那个带有苦涩味道的难看笑容,那首用冰冷哀伤声音唱出的歌谣。他想将这些化为乌有,他要尽他所能将这些化为乌有。
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沈竞站起来捏了一团雪,打起笑脸对唐葳说:“我们来打雪球!”说完,便将手中雪球砸向少年的身上。
唐葳安静的看了一会沈竞,突然笑了,也站起身,捏了一大团雪球狠劲朝沈竞砸去。
沈竞朝着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对唐葳大喊:“ 你打不过我的!”说完又哈哈地转过头去,眼中却不知为何被泪水充满。
二人在湖边互扔了很久的雪球,沈竞累的不行,便一下子躺在雪白的大地上。
唐葳似还没玩够,追过来一把扯住沈竞的胳膊,边拽边说:“这就不行了?你打得过我吗你!”
沈竞喘着气无奈挥挥手,咽了咽口水说:“不来了不来了,打不过你打不过你!”突然一把扯过唐葳,唐葳没有想到沈竞会拉他,重心不稳倒在沈竞身上。
“哈哈哈,你敢耍阴招,看我不治治你。”说着就用手指四处戳着沈竞的身子。
沈竞吃痒,缩成一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便张开四肢摊在地上,睁眼对戳的很开心的少年说:“好了好了,我真认输了。”
少年见沈竞认输不抵抗了,便在沈竞身边躺下。头和沈竞的头挨着。
沈竞感觉都一颗火热的脑袋在脸颊旁边凑近,沈竞悄悄地停止了一小会儿呼吸,他怕呼吸会打扰到少年的轮廓。沈竞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此刻的月光好像只打在他们的身上,为他们散出一个光圈。
沈竞又呼吸了起来,我这样可真傻,摸摸鼻子,怎么会不呼吸呢?
少年的发丝若有若无的触碰着沈竞的嘴唇,沈竞缓缓的闭上了眼。他感受着这一根根细微的青丝,好像那些头发传达了一些热量,烫着他的唇。沈竞的浑身燥热了起来,背下的雪已经融化不了那些头发的温度,任由风怎么吹,雪怎么飘,沈竞都觉得自己的指尖已经热的发麻。
两个少年安静得躺着,一个为心里的浓重忧愁渐渐淡去而感到温暖,一个沉浸在莫名的悸动中。
沈竞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真想亲亲那些头发啊,把它们含在嘴唇中间和牙齿摩擦,它们一定很柔软,一定会让我的心脏砰砰乱跳,虽然它现在已经跳的不像话。
“那首曲子真的很好听,教我吧?”
沈竞说着,头便往前挪了挪。
这样就像很自然的贴近他的头了吧?我可以咬住那些让我血液发狂的发丝了。
那些头发在沈竞口齿之间软弱地移动,却因太过柔软贴在舌尖上,伸出舌尖舔舔,比想象中的还要滑,还要润。沈竞心想,这可比我吃过的任何蜜糖都要甜,为什么只是些头发,它们就如此甜?
唐葳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另一个人含在口中细细品味,他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天空并没有星星。雪山上的星星格外大格外亮,就像娘以前戴得珍珠耳坠,又圆又大。
“好啊,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慢慢教你。”
沈竞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其实他学不学无所谓,听唐葳唱就够了。他刚才总要找点什么话说,才能亲吻到这些头发。
沈竞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奇妙感觉,他可以就这么一直躺着,他觉得这个地方太好了,他不想回家了,就算他爹过来打他抓他他也不想回家。他心里很舒服,像喝了热汤一样,暖暖的,很有安全感。
二人就一直躺到都冻得快要受不了,手指和脚趾全部发麻,小腿肚子抽筋似的疼,唐葳大概是受不了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对沈竞说:“回家吧,再不回家就真的要被抓回去了。”
这时的沈竞躺在地上仰视唐葳。唐葳的眼睛真好看,眼珠黑的跟我最爱吃的葡萄一样,不对,葡萄都没他的眼睛好看。
沈竞吃吃笑了起来,唐葳皱起眉头踢了他一脚,“笑什么?”
“你的眼睛真好看。”沈竞实话实说。
唐葳的眼睛微微弯起,“这都要笑,你傻不傻?好了,快起吧,我们该往回走了。”
沈竞听唐葳说他傻,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得站起来,伸出手摸摸肚子,咕得叫了一声。
唐葳听见了,偷笑着从怀里拿出被油纸包的青稞和买青稞时候多买的酥油饼,掰下一块递给沈竞,“喏,快吃吧。”说着也给自己掰了一块。
沈竞抓抓头不好意思得笑了,接过饼子大口吃起来。
二人走回家的时候唐葳怀里的酥油饼被吃了个精光。沈竞先到家,在院子门口拉着门闩说“快回吧,我先进去了。”
唐葳点点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沈竞并没有进去,他在外面看唐葳进家门后,又站了好一会儿,推开门回了家。
那天晚上沈竞的梦里全都是高大的雪山,安静的小湖,红艳的花,和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那首挥之不去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