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欲醉青枝头》木承

8、第 8 章

　　再次醒来时，我以为已身入天堂。高床暖枕，锦被纱帐，一室幽香袅袅。我刚睁眼转头，一个人影晃到我眼前。绯色滚金边长袍，袖口处是那熟悉的图腾标识，陌生又熟悉的脸上尽显焦色，“青儿，可有不适？”
　　我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呛了一口空气，猛的咳嗽起来，牵动肩膀阵阵钻心地疼，一时冷汗淋漓，说不出半句来。
　　“莫醇。”
　　他大喊一声，手忙脚乱地轻拍我的背，边帮我顺气边道：“急什么？怎么总是这般火急火燎的，仔细些。”
　　候在一旁的锦衣男子立即上前为我执手把脉。想不到，此人便是医痴莫醇。传说医痴莫醇爱医成痴，专诊疑难杂症，越是不同寻常的奇难杂诊越是痴迷，常常要寻得诊治之方才肯罢休。听闻，医痴有二不治：遇到新的难治之症未解时，不治；已经治过的病症，不治。
　　难道那人的一掌、一踹便弄出个疑难杂症来了？
　　只见他在我肩膀周围和手掌的几处穴位上仔细布针，不一会疼痛便减轻不少。“医痴果然久负盛名，夏青好多了。只是不知夏青有何难治之症需劳烦莫神医？”
　　对我话中的揶揄，他充耳不闻，闭口不答。只细细把脉良久，侧身对南景天道：“你答应我的，可算数？”
　　南景天轻哼一声，道：“难得你稀罕，拿去便是。”
　　听闻南景天如此答复，他似是满意地点点头，才对我道：“景侯命我给姑娘医治，我自景侯处得我想要的，并非破例。”
　　他停了少许，又道：“自脉象看，有力则表实，无力为表虚，心主血脉，脉弱则气血亏虚。姑娘的身子尚且无恙，定是有高人按时调养。”
　　师父经常给我把脉，调配金豆，我的身子强健得很，自不会有什么不治之疾，我只是心中不舒服罢了。
　　南景天欲将我扶好，躺舒服些。我淡淡地挣脱他的手，道：“打了我一下，再给颗甜枣么？我真笨，世上除了南堰的景侯，还有谁敢将‘腾鹰’作饰物？想必景侯的腾鹰骑军都认得那图腾吧！”是我疏忽了。
　　据闻，南堰景侯的腾鹰骑兵，纪律森严。战场上屡战屡胜，是南堰的护国之师，如今我算是见识了。
　　他紧紧看着我，蹙眉道：“你那样闯入雨林，他们那样做没错。”
　　我当然也知道他们是职责所在，可我伤至如此，还要反过来通情达理地说一声没关系么？他见我脸色难看，又道：“你到南堰，怎不来找我？若你要去那雨林，有我相伴必不会有失。如今……，若不是他们认得那玉佩，来问我，只怕……”只怕把我当成细作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灭了。他急于解释，又怕越说越错，满脸懊恼地停住。我倒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他是善于谋略的大将，他的士兵处事细致入微，不得半点差错，他没错，他的士兵也没错。错在我，一时兴起，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他与我非亲非故，冒着救下敌国探子的危险救了我，反倒还要受我怨气，是不该。想至此，我柔声道：“是夏青莽撞了，还望景侯见谅。”
　　许是他觉得我这句话赌气的成分多一些，他坐在床侧望着我，一时无言。久了，有些尴尬，我动了动，想坐起来，却不想一阵气闷，憋得我难受莫名。我摸入衣袖，里面空无一物，突然想起药的去向，急忙揪住他的衣袖，道：“我的药囊被他们拿去了。我的金豆……”我捂住胸口，如有千斤巨石压着我一般，我大口吸气，喘急，脸色惨白。他抓住我的手，紧了紧，又急忙放开，朝着门口喝道：“无言！取药囊。”
　　没多久，一人带着我的药囊匆匆而入，是在雨林中将我擒住的人。
　　金豆的药香在我口中弥漫，胸口即刻涌起丝丝暖意，呼吸顺畅许多。师父果真是神医，普通的强身健体之药，也能有这么大的功效。我斜眼瞄了那无言一眼，想起我后背那一脚，便没好气地狠狠瞪了过去。
　　“可否将你的金豆给我一看？” 静默一旁的莫醇突然开口道。
　　我将金豆递给他道：“怎么？”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药有如此大的奇效。”他将金豆放至鼻下，嗅了又嗅。
　　我得意洋洋，炫耀道：“是我师父亲自为我研制。强身健体用的。”
　　“令师是？”
　　“药王谷夏益。”
　　“原来如此。久闻夏神医医术精湛，且精于研药，如今看来，所传非虚，下次莫某定当去药王谷拜会夏神医。”
　　想见我师父？等你先过了我药王谷的迷魂阵再说吧。
　　那无言在旁候着，显是还有要事要商讨，南景天道了一声：“青儿，你安心养伤，肩胛骨才接好，不要随便乱动，乖乖躺着，免得再受接骨之痛。”
　　我敷衍得嗯了一声。
　　他听了，只静静地看看我，便带着无言离开了。
　　这一躺便是十日，后背的伤势已大好，只胸口处有时仍隐隐作痛，如针刺般稍纵即逝，再不会如那日般喘不来气。倒是肩膀上的伤还需修养些时日，伤筋动骨地，一时好不了。然这十日已是我的极限，所幸我伤的是手，不是腿脚，尚可在园中散步。医痴莫醇再没出现过，后来才知我醒来那日便已离开，走时倒是少有的春风满面，面若桃花，春心荡漾……下人们如此赘述。

　　南堰国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吸引了诸国游人前往兹县，且今年的“花朝节”正与天后娘娘的生辰是同一日，朝廷决定当日巳时要前往万寿山祭祀祈福，以保南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南堰国君、国后及有品阶的大臣妃子都将前往。故此次“花朝节”格外隆重，传闻说北冥和西月都会安排使臣参加。
　　花，妙龄也。花朝，妙龄女子汇集一堂，展示自我倾城之貌，卓越之才，更重要的是可自己选择良胥。若是运气好的，被一国之主看上，成了后宫佳丽，那便是家门荣耀啊。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参加这个花朝节。
　　花朝节上一面之缘便情定，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比差不了多少，指不定还不如父母打听得仔细些。倘若嫁错了郎，即是自己所选，亦只能虽悔而无怨。
　　花朝临近，许多人都面露喜色，空气中一片喜庆祥和。下人们闲暇时分便预测着谁家的小姐要脱颖而出，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此时，哪家妻妾间的争斗都比不上花朝的吸引力大。花朝节与大多数人都无关，可谁不喜爱看热闹，听故事？谁不想正大光明、从头至尾品评那些名门小姐？谁不想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儿出点岔子，闹点笑话？个人心理罢了。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南景天和他的兵将。兹县百姓的安全、日常生活的维持和调度，南堰皇宫的守卫等都由南景天亲自部署和筹划，每日里他总是与众将臣在书房中讨论议事。花朝当日，他不仅要侍君左右，前往祭天，以策安全；还要参加花朝节。据闻，南景天是奉旨前往。据闻，除了南堰之主，他是众多才女的首选。据闻，坊间认为西月公主将拔得头筹……西月公主？传闻中的第一美女，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不做北冥之后了？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猛然一个清醒，与我何干？
　　入冬，十月初十，天后生辰，花朝节，日丽风清。
　　兹县百姓大多都汇集于宫门至万寿山的官道，皆想一窥天子之威。我对天子长什么样不感兴趣，对祭天繁杂冗长的仪式更没兴趣，但“花朝节”此等盛会，生平头一遭，自是不能错过，便想着午时一到，偷偷拿着“腾鹰”玉佩混入宫中。不想，巳时刚到，兹县上空礼炮骤响之时，婢女便来给我梳妆，传侯爷邀我花朝一游。
　　妆粉、头油、胭脂……铜镜中，洁白素衣清幽淡雅，云鬓花颜金步摇，俏丽鲜活，粉腮红润，双目沉澈，非天香国色，却耀眼夺目。
　　我入宫进殿时，花朝会尚未开始。本想寻一处角落入座，不想一人见我跨入殿门即迎上前来，引我至南景天身旁。他的位置离主桌较近，且今日他是风头上的人物，我这一坐很是不妥，只怕成为众矢之的啊！我仍在犹豫中，不想被人一拉，便立马跌坐入席。我望向那罪魁，想用眼神震慑一下，却不想他正与别的大臣聊天，看也不看我，犀利的眼神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所幸，花朝会尚未开始，王上、王后皆未入席，场面热闹非凡，并无几人发觉。
　　与南景天寒暄之人一拨又一拨，我百无聊赖，剥起了案上的荔枝。荔枝甘甜，外壳却厚且难剥，加之先前左手臂受伤，用不上力，吃上一颗还真不是易事。待我欲剥第二颗时，旁的一只手接了过去。我有些不好意思，但细想我不还救过他么，剥几颗荔枝就当报恩了，况且我之所以手上用不了力，还不是因为他么。这样一想，我吃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