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一斤染

30、第二十九章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苏公子生下来的是个小公子呢！”
　　挂着汗水的老脸上因为兴奋而显得红扑扑的，一只脚方从内室里跨出来，跟进去伺候的一个老嬷嬷就忍不住的激动地向着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完颜宗敬汇报到，说话的同时也像是献宝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却又是高高的举起了臂弯间那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且此时都还在猫儿一般低低的哭个不住的小家伙。
　　孩子的哭声先前便已经听得了，是以倒是没有像那老嬷嬷那般的喜形于色，完颜宗敬的一张脸还是一如往常般的水波不兴的，但是整个等待过程中一直绷得紧紧的下颚，此时却是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许多。只淡淡的瞄了老嬷嬷结实的手臂间的那小小的一团一眼，完颜宗敬随后便跟着问道，“本王现在能进去了吗？”
　　还以为主子会高兴呢，却是空欢喜了一场，于是脸上不由的就有些讪讪的，一手细细的拍哄着怀中哭啼不止的小主人，老嬷嬷一面拖拖踏踏的回到：“回王爷的话，进去是能进去了，只是有些腌臜，王爷您……”
　　一番话还不曾说完，人影一闪，完颜宗敬却早已经一步跨进门里了。
　　尴尬的冲着完颜宗敬身后跟着的大丫鬟乌娜讨好的笑笑，老嬷嬷谄媚的到：“乌娜姑娘，您看……”
　　这般低声下气的，说白了，不过是想缠点赏钱罢了。
　　乌娜是明白这些老虔婆们的心思的，因顺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颗银裸子丢给她，脸上却是不屑，嘴里也是恶狠狠的，“好好的看着孩子，倘使出了差错，可要小心着！”
　　脸上的厌恶那样分明，根本分不出来，是厌恶这贪钱的老婆子，还是厌恶老嬷嬷怀中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了。
　　老嬷嬷却是不懂得，只晓得乌娜在这王府里，可是王爷面前头一个说得上话的，再加上此刻手里攥了这么大一锭银子，更是忍不住眉花眼笑，“是，是，老身知道的。”
　　但等抬起头来，面前又哪儿还有半个人影？乌娜也早打了门帘子，进去伺候了。

　　方才等在外间的时候，虽则中间隔了厚厚一堵墙，但屋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倒也听得分明，因此上那人是个甚么样的形容，又遭受了哪些苦楚，纵然不曾亲见，光听的那响动，完颜宗敬便也能想象出几分来了。只是却不料这才一脚踏进去，完颜宗敬还是不由得便有些震惊了。
　　——人还不曾进去，空气中酝酿着的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热烘烘的水汽伴随着一丝微带着酸腐的气息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浊气，便已然一股脑儿的窜过来，鞭子似的猛地扑打到了脸上，让人光是闻着便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晕眩。而后稳住心神勉强地穿过这拥挤的空间，穿过床前地上丫鬟婆子们手里头端着的那一盆盆鲜红的、不断冒着热气的血水，完颜宗敬这才勉强的看清了，看清了床上此刻仰面躺倒在床中央的披头散发的那个人。
　　两条细瘦白净的腿杆依旧还是光裸着的，光裸着，就那样毫无知觉且毫不知羞耻的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暴露于众人的面前。而那人的脚边，一个面皮酱紫的下人正正的跪在那里，手里还捏着一件小衣，看来是正准备替他穿上。上身的衣裳倒是换过了，看着也还干爽，只是脸上、额上和发间却都还是湿淋淋的，看着便如同方才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那人的眼睛死死的闭着，眉心也是紧紧的簇在一处，看样子便是虚脱到昏死过去了。可是那样俊秀清丽的一张脸，之前进门的时候，纵然痛苦，可他分明瞧见还是饱满的，但不过就是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却是早已经凋谢的花朵似的，憔悴到都已经脱了形了。
　　心下不由得便是一动，又是一阵细细的刺痛，此时此刻再回想一番当日那人不顾自尊的跪倒在自己的脚下痛哭失声的哀求自己放过他的场景，完颜宗敬忽尔就弄懂了，他那样做的缘由。
　　不动声色的挥一挥衣袖，完颜宗敬淡淡的命令道，“都下去吧”
　　“是。”不敢忤逆他的话，众人诺诺的，忙都退了下去。只那候在床头的老郎中，却是惴惴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边忧心忡忡的拿眼睃着床上的人，一边又不住的偷眼瞧着面如沉水的完颜宗敬。
　　“还有事？”见那郎中还不下去，完颜宗敬的语气中，不由得便带上了几分不悦，眉眼之间的神气，亦是越发的冷峻了。
　　“不，不，回王爷，是这位公子的面前此刻还离不得人，嘴里还正压着参片，所以老朽……”
　　“无妨，你先下去，这里本王自会注意着，有事再叫你。”
　　“是是是。”
　　见着王爷是打算单独的跟这床上的公子处一会儿了，那郎中也不敢耽搁，交代了如何给病人替换舌下的参片之后，便也就急急的退下了。
　　于是就这不多会儿，方才还是挤挤攘攘的空间，此际却已是干干净净了。然而就是那热腾腾的水汽，却还是跟顽皮的孩子似也的，一阵阵的、不知疲倦的只往人脸上扑，还有那弥散四处的血腥之气，直到此时，却依旧还是浓的化不开，熏得人头昏脑胀，几欲作呕。
　　刚才只一味的想要把人都打发走，不想让那些卑污的下人们看到那人赤—身—裸—体的样子，狼狈不堪的样子，然此刻人都走尽了，完颜宗敬一时间却不由得便有些恍惚，又有些不知所措，看那光景，竟是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了。
　　呆呆的又在原地站了半晌，完颜宗敬这才又抬起着着软底靴的脚，缓缓的朝着床头一分分的靠过去。
　　待人走到床头，近处看着那人被汗水打得透湿的、一绺一绺黏在一起的乌发，还有面前的那一张深陷下去的、蜡黄如同金纸的面孔，鬼使神差的，却又是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臂，完颜宗敬朝着那人的脸颊伸过去。
　　然而却是方才到的中途，却是不由得便停住了。
　　床上的那人，就是在自己抬起手来的一霎，像是感应到甚么似也的，霍地张开了双眸，而那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也是跟着便冷冷的扫了过来。
　　四目交汇的瞬间，完颜宗敬几乎忍不住的要怀疑，那人的一双眼睛所放射出来的冷光里头，是不是藏了箭，淬了毒。
　　强自笑了一下，完颜宗敬一手撩了衣袍往床沿坐下，一边柔声的询问到，“你醒了。”
　　却是话音还不曾落下，就已经被瑾瑜打断了，“我要回去。”
　　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艰辛无比，却又是清清楚楚，掷地有声。叫人忍不住的便会怀疑，说话之人是不是积蓄了一生一世的力量，便只是为了等候这一刻。
　　完颜宗敬坚毅的目光闪烁几下，脸色也是跟着沉了一沉，但终究还是微微的扯了扯嘴角，陪笑着到：“你身子都还是这般的，又何必急在这一刻？”
　　“你，你……我……”
　　原本还面色蜡黄如土，但一听完颜宗敬这言辞，分明是想要拖延抵赖了，于是就仿若心口里猛地挨了一拳似的，一口气上不来，瑾瑜的一张脸不由得便憋了个通红，一双努力的大睁着的双眼的眼眶也是不禁的便跟着红了。但纵然脸憋红了，瑾瑜的两只青筋毕露的小手却是死死的揪扯着身下的被褥，便如同要籍此来汲取力量一般，乌青的嘴唇也是跟着颤抖不住，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但扎挣了半天，却是甚么狠话也都蹦不出来一句了。
　　眼见得瑾瑜气的这样很，完颜宗敬却有些着了慌了，忙躬下身去急急的劝慰到：“我又不曾说甚么，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但再见此时的瑾瑜，却早已是一头栽倒在枕头上，结结实实的晕厥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粽子节快乐，霍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