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都市给妖怪开出租车》言轻莫劝人

5、抹杀

　　事情，发生在那次再普通不过的同事团建之后。
　　我记得很清楚。出发时，是个明媚的午后。阿宁穿着她最喜欢的淡黄色洛丽塔裙，像一株迎着阳光的、柔软的小雏菊，步履轻快地走在人群里。经过我藏身的老槐树时，她不着痕迹地回头，悄悄比了一个“等我回来”的手势。
　　他们去玩时下流行的剧本杀。一群年轻人，朝气蓬勃，喧闹的笑声几乎能点亮那条陈旧的小巷。
　　然而，当他们在暮色中归来时，那股蓬勃的生气消失了。队伍沉默得像一列游荡的幽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茫然的疲惫。
　　我的灵识如冰线般迅速扫过人群。
　　一遍。
　　又一遍。
　　没有阿宁！
　　更让我通体冰凉的，是接下来的发现。在每一位老师的记忆表层，都覆盖着一层崭新而粗暴的痕迹。关于“阿宁”的一切——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带的是哪个中班，她私下里最偏爱的那个孩子——都被精准地剜去了。记忆被高温重塑过，留下一片光滑到令人心悸的空白，以及一个被所有人默认的、合理化的解释：“阿宁？我们幼儿园的老师，不都站在这里了吗？”
　　他们不记得她了。
　　这个世界，除了我。
　　黄昏的风吹过空荡荡的街角，我第一次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这不只是失去。
　　这是抹杀。
　　有什么东西，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偷走了我的阿宁，然后，将她在这个人类世界存在过的一切证据，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开始了盲目的寻找。一日又日，像一缕无主的孤魂，游荡在每一条熟悉与陌生的街道，飘过阿宁曾带我去过的每一个角落。我的神识如无形的水流，浸入城市地下的每一道管网，在都市庞大的脉搏与呼吸间，试图捕捞那一丝属于阿宁的、微弱的妖力波动。
　　又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厚重的雨幕之后，一轮人类肉眼无法窥见的血色月亮，正将不祥的光辉浸透云层。就在这片被雨水与血色笼罩的天地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波动，顺着万千雨丝，终于流入了我的神识。
　　我瞬间锁定了源头——
　　那是城郊高架桥上的一场惨烈车祸。一辆家用轿车与出租车迎面相撞，轿车上的一家三口已无生命迹象，出租车司机也陷入深度昏迷。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彻底停滞了。
　　雨水悬停在半空，血月的光芒凝固在扭曲的金属上，飞扬的玻璃碎屑定格如钻石尘埃。在这片绝对死寂的领域里，我“看”到了——丝丝缕缕属于阿宁的、带着青草与月光气息的粉色妖力，正如锁链般缠绕着那昏迷的司机，更弥漫在整个破碎的车厢内部。
　　是阿宁！
　　没有丝毫犹豫，我以水为媒，施展追踪术法。神识如离弦之箭，沿着那即将消散的粉色灵丝逆流而上。它的确在飞速消逝，如同被无形之物抹去。但在它彻底断链的前一瞬，我猛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并非阿宁自身温和的妖力，而是一缕极其古老、极其纯粹，蕴含着昼夜交替、阴阳轮转意蕴的法则之力。
　　日月法则！
　　这力量一闪而逝，却像一道惊雷劈亮了我的灵台。
　　我的阿宁，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这个疑问啃噬着我。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我们曾共同生活的城市，转而潜入水系妖怪的暗流之中，四处打听那些凌驾于寻常妖物之上、执掌着法则之力的大妖踪迹。
　　历经辗转，我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据一位消息灵通的草木精说，它曾亲眼目睹一个在户外暴毙的出租车司机，在次日清晨竟若无其事地重新发动了引擎。更有一位道行不浅的“鹿先生”，在偶然搭乘那辆出租车时，清晰地感知过一丝转瞬即逝、却令人战栗的法则之力。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死而复生的司机。
　　此刻，我正潜伏在他家附近。我的意识融入空气中的每一分湿气，附着在墙壁的湿气夜露之上，无声地浸润着这片空间。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微小的破绽，一丝力量的涟漪，希望能从中探寻到关于阿宁下落的，哪怕最细微的线索。
　　但还是被发现了。
　　对方的强大，可怕到令人窒息。我的本源力量——那浩瀚的水之灵，在他面前竟如同遇见烈阳的薄冰，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制克制、彻底封冻，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更令我绝望的是属性的碾压。他能轻易调动天源之水，用以攻击我这漂泊无定的无根之水。他唤来的雨水蕴含着剥离的意志，他引动的雷霆带着审判的律令。这一切不再是力量强弱的比拼，而是法则对存在的否定。在他面前，我作为“水灵”的根基正在被动摇、被抹除。
　　昏迷前，残存的本能压过了尊严，我向他发出讨饶的微弱波动。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瞬，我仍奢望着规则的化身能有一丝怜悯。
　　但换来的，并非宽恕。
　　是意识被寸寸碾磨、灵核仿佛被撕裂的剧痛。
　　这痛楚，成为了我坠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