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火》傀儡师C

3、第 3 章

　　师佩佩闻声抬头，看见走进来的二人，一张脸一下就蹿红了，然后由红转白，简直像放烟花一般精彩。她下意识拉了拉身上那条沾着油点的旧围裙，惊愕和窘迫交加，眼神躲闪，“......好巧。”

　　“是啊，我们想找家店吃饭。”洛楠澄压下心里的惊讶，装作自然地拉着顾泽野在一张空桌坐下，“没想到是你们家开的店。”

　　“嗯。”师佩佩声若蚊蚋，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飞快地将他们的桌子擦了一遍，递上一张塑封的旧菜单。

　　桌子还是糊着一层油。

　　和顾泽野各点了一碗面，洛楠澄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通往二楼堆满杂物的狭窄楼梯口，楼上有隐约的脚步声。看来，师佩佩一家人生活在这二楼的方寸之地。

　　还没等面上桌，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进来，嗓门震天地指着师佩佩，“小婊子，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倒杯水来！”

　　师佩佩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一座失了生气的雕塑，一个中年女人操着一口方言骂了两句，掀开后厨的帘子，“又喝！怎么不去死呢？店里还有客人，别给我吵！”

　　那男人竟是师佩佩的父亲。

　　男人被女人骂街的态度激怒了，嘴里开始不断冒出污言秽语和女人对骂，“臭婆娘，老子要你管？”那女人一副泼妇的架势，叉着腰气势十足地骂回去。

　　洛楠澄和顾泽野看呆了，就见那男人像一头发狂的猛兽一样毫无预兆地一脚把女人踹翻在地上，随后狠狠补了两脚，女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奋力反抗，狠狠扑上去开始咬男人的手臂。

　　男人一把拽起女人的头发，把她半个身体都提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反了天了，贱货！”

　　“爸，别打了！”师佩佩脸色惨白，扑上去想拉开父亲，却被他一巴掌挥开，摔倒的瞬间后背狠狠撞上一张没来得及收拾的空桌，桌上的啤酒瓶和碗碟被撞翻在地，一片狼藉。

　　洛楠澄见局势不对，飞快掏出手机退到角落，压低声音报警，说明了地址和情况。

　　混乱中，男人捡起地上的碎酒瓶，就要朝女人身上捅过去。

　　“住手！”顾泽野冲上前，死死攥住男人挥舞的手腕。

　　“小兔崽子，你他妈又是哪根葱，老子教训自己婆娘管你屁事！”男人奋力挣扎着，酒精上头，力气也大得吓人，顾泽野毕竟是个半大少年，根本制不住他。

　　争夺间，碎酒瓶在顾泽野腰间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洛楠澄刚挂了报警电话就看见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模糊，发出尖叫，“顾泽野！”

　　场面一片混乱。师佩佩和她母亲哭作一团，醉醺醺的男人还在骂着。洛楠澄扑到顾泽野身边，手抖得厉害，脑子一片空白地掏出纸巾想按住他的伤口。

　　可是那伤口不浅，洛楠澄满手是血，发现那血根本止不住，眼泪刷得掉了下来，“你怎么样？我......我打120.....你坚持一下。”

　　顾泽野表情痛苦地弯着腰说不出话来，额头沁出冷汗。

　　看着他这副样子，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洛楠澄强迫自己抽出一丝理智，“佩佩！干净的毛巾！快！”

　　师佩佩被她喊得一震，猛然惊醒，踉踉跄跄地冲进后厨，片刻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洛楠澄迅速将毛巾按在顾泽野腰间的伤口上，进行压迫止血。

　　顾泽野对上她含着眼泪但是却仍清醒坚定的眼睛，心底竟涌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洛楠澄原来这么关心他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来说很重要？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心里不断膨胀的雀跃麻痹了痛感，直到他被洛楠澄狠狠瞪了一眼，“你还笑！你居然还笑！？你是不是有病啊顾泽野，你他妈冲上去逞什么英雄？”

　　“鼻涕冒泡了......”

　　顾泽野居然这副样子了还在贫。

　　洛楠澄简直要被他气晕，那块毛巾完全被鲜血浸透，她的手止不住颤抖，终究还是没忍心再骂几句，而是用没按着他伤口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是不是很疼？坚持一下。”

　　警笛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宛如天籁，警察和医护人员几乎同时赶到。医护人员迅速接受，检查伤口、加压包扎，将顾泽野抬上担架。洛楠澄紧紧跟在他身边，一手的血。

　　警察控制了现场，询问着师佩佩母女和那个骂骂咧咧的醉汉。

　　“我得跟他去医院。”洛楠澄对警察快速道，警察看了一眼她满身的血和惨无人色的一张脸，点了点头。

　　“好，你先去，稍后我们会到医院找你们了解情况。”

　　救护车内，顾泽野因为失血有些昏沉，洛楠澄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铺天盖地的后怕让她声音有些哽咽，“顾泽野，你真是脑子有坑。”

　　那双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的热意，一滴冰凉的眼泪落在他手臂，顾泽野的眼皮有些沉，反手用力地回握了她一下，“别怕。”

　　救护车很快抵达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刺目。清创、打麻药、缝合......整个过程洛楠澄都等在处置室外，坐立难安。

　　等到那家伙腰间缠好厚厚的绷带，被护士进病房时，洛楠澄一颗心才重重落地，可怒火却没有熄灭的意思，反而越烧越旺。

　　顾泽野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故作轻松调侃道，“你看，我这不也没事吗？”

　　“这叫没事？”洛楠澄一直悬着心，紧张的都快吐了，几步走上前想像往常一样狠狠锤他一下，手举到半空却没动作，声音有些发抖，“你脑子长了是干什么用的，增高吗？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冲动无脑，万一玻璃酒瓶捅得更深怎么办？我给你收尸吗？”

　　见她的情绪崩溃，顾泽野收敛了脸上开玩笑的表情，声音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当时那种情况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我还能那人僵持一会，要是别人肯定伤得更重。”

　　洛楠澄何尝不明白，她抿了抿唇，“反正下次不许这样了。”

　　“遵命。”顾泽野微微坐直了一下，又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还是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洛楠澄没好气地问，“饿不饿，英雄？”

　　“饿！饿死了！”顾泽野顺竿爬，“到头来还是没吃上饭，我靠，怎么感觉我人都已经饿瘦了一圈？”

　　洛楠澄白他一眼，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只能点外卖了，想吃什么？”

　　已经将近凌晨两点，洛楠澄好歹在聚餐时垫了几口，顾泽野却已经饿得两眼冒绿光，没等他开口报出一长串菜名，就被洛楠澄无情打断，“清淡点，你现在不能吃辛辣刺激的，皮蛋瘦肉粥、南瓜粥、紫薯粥、小馄饨，选一个。”

　　人生顿时失去了希望，顾泽野哀嚎，心不甘情不愿地选了个皮蛋瘦肉粥，“那什么，给我加个茶叶蛋啊。”

　　看他那副样子，洛楠澄忍不住发了善心，又给他加了份蒸饺，给自己点了份小馄饨。

　　外卖很快送到。洛楠澄帮他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撑起来，把食物一一摆好，拿起他那份粥，帮他轻轻搅动散热，“英雄，你发表一下感言，现在知道逞能的代价了吗？”

　　“这叫见义勇为，怎么能叫逞能。”顾泽野塞了一勺粥，含糊地辩解，“快吃啊，你馄饨要凉了。”

　　洛楠澄端起自己的碗，尝了一口，觉得这馄饨味道不错，于是挑了一个丢进顾泽野的粥碗里给他尝尝。

　　医生建议顾泽野留院观察一晚，明天早上换一次药，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洛楠澄留在医院陪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在另一张病床上和衣躺下，原本已经很困倦，可是躺上床困意又消失了，她看着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透进昏暗得病房，翻了个身。

　　顾泽野也有点睡不着，他稍微一动，感到自己的伤口被扯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还是疼吗？”洛楠澄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点晶亮，带着关切。

　　“还好，就是不习惯这样睡，我一般侧着睡。”顾泽野老实回答。

　　两个人在寂静的黑暗中，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一天对洛楠澄来说过得有些过于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她一时间找不到困意，便起了个话头，“我真没想到......师佩佩的家人是这样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已经是一地鸡毛，前几年她爸搞婚外情，一个跟她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横空出世，而她妈心灰意冷，跑到国外和一个外国男人再婚。洛楠澄怨恨母亲，恨她就这么抛下自己的女儿一走了之，更怨恨父亲，因为他是个对婚姻不忠的人渣。

　　“你知道吗小澄，幸福的家庭都一个样，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顾泽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在我妈检查出渐冻症以后，我才意识到在那之前我有多幸福。”

　　人永远无法决定命运该去往哪里。命运如一叶伶仃小舟，遇到汹涌海浪中的狂风暴雨，再如何掌舵都无力回天。而母亲一点点消逝的生命，像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没有理由，没有征兆，命运就是选中了她。”顾泽野的声音很轻，“其实，我觉得你们的问题都有解，是具体的有源头的，可以去愤怒憎恨、反抗远离。”

　　“可我......我又该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