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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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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国就对公司人员大换血,这人恐怕是个硬茬。”洛楠澄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盯着电脑上的资料头也不抬。
“能说服他们投资就再好不过了。”魏子渝低头端详洛楠澄眼下的淡色淤青,“昨晚干什么去了,偷鸡摸狗还是劫富济贫?”
洛楠澄装傻充楞,假装没听见后半句。
“到了。”推开车门,洛楠澄目光沉静地仰视眼前拔地而起的科技大厦,上午十点的阳光在这座大楼的玻璃外壁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她莫名感到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接洽的人早已等在楼下,见到洛楠澄和魏子渝,忙不迭地鞠躬,脸上浮现出狗腿的笑容,“洛总您跟我来。”
会议室门被拉开,洛楠澄端出无可挑剔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走进去。极光的人已经落座,正低声交谈着,听见动静齐齐抬头。
洛楠澄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如鼓乐大作,酝酿好的开场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她的目光不受控地定在那人身上,几乎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顾泽野全身上下都让人感到陌生,他身着深色西装,几缕发丝搭在额前,微抬着眼看她,脸上青涩褪去,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从前一样清澈的琥珀色。
洛楠澄没允许自己卡在原地,纵然大脑空白依旧上前伸手,“您好,我是星瞬......”
指尖传递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那人握住她的手,嘴角弯起来,露出那颗很不符合他现在身份的俏皮虎牙,打断她,“好久不见,洛总。或许我该叫你小澄?”
故人重逢,装都不装了。
“顾总说笑了,商业场合还是称呼职位更妥。”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董事会成员拍了拍顾泽野的肩膀,“哟,两位认识啊?”
“嗯,熟人。”顾泽野这才松开洛楠澄的手,在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重新坐回原位,“那么洛总,你准备如何说服极光投资?”
洛楠澄在自己的位置从容落座,扫视极光团队所有成员,最后目光慢慢落回顾泽野身上。
“我想,作为一支能在七年内从零做到行业巨鳄的团队,星瞬的潜力与韧性大家有目共睹。您说对吗,顾总?”
最后几个字,她咬的格外清晰。
顾泽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起,又缓慢松开,身体微微后仰,“洛总,潜力与韧性是创业者必备的品质,但极光看的是更现实的东西——清晰的盈利模式和不可替代的技术壁垒。”
“不如从这里开始说服我。”
猝不及防与那人的目光相接,洛楠澄有一瞬间的恍惚,开始怀疑这次的撤资收购危机会不会是一场蓄意报复。
刚才握手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是很清爽的雪松气息,却像此刻他的目光语气一般疏离,和他少年时期清香的洗衣液味道截然不同......她记忆里的少年一去不复返。
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闷骚,还喷香水。
她几乎要忘记了这些年想起他时都是什么感觉,曾经有的那点恨,居然在此刻那双平静的目光中很没出息地融化掉了,只剩某种尘封已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这一刻,通往过去的大门终于被轰然撞开,那有些陌生的目光穿越了整整八年的光阴,击中了回忆的角落。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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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冷寂,路灯昏黄,两人一狗悠闲漫步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那么丁点大!”洛楠澄边走边瞪眼比划着,又拽了拽地上梗着脖子向前冲的犟种,“小土狗果真就是燃烧颜值长大的啊。”
这小狗名叫Q宝,最近刚从圆头圆脑的呆萌小奶狗进化成一拉修长的“耗子精”。
然而这“耗子精”丑得毫无自知之明,意识到主人在谈论自己,摇着尾巴立起来,在洛楠澄的校服上留下一小块洇开的口水印。
顾泽野伸出一只手胡乱揉了一把Q宝的脑袋,发出惊呼,“哎,这狗怎么越长越像我的好大儿啊。”
说罢立刻掏出手机随手抓拍了张Q宝,发给凌煦嘉。
顾泽野:儿啊,智障真的会传染,你看Q宝现在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是不是得负全责?
凌煦嘉的语音很快就轰了过来:“顾泽野你他妈你才智障呢,滚滚滚。还有,这狗哪有一点像本少了!儿子你是不是嫉妒爸爸英俊的容颜?”
顾泽野乐不可支,细细端详着Q宝的耗子脸,颇有些老父亲般的慈祥。
洛楠澄在一边抽了抽嘴角,对他们这种幼稚行为理解无能,但是习以为常。
遛完一大一小两条狗,洛楠澄如往常一样在顾泽野家蹭饭。她是个蹭饭专业户,在顾泽野家蹭了十几年,越蹭越理所当然,地位隐隐有压过顾泽野这个正牌儿子的趋势。
这小区当年是几个外商投资建的,是有名的别墅区小洋房,红砖碧藤,绿化环境也好。如今市区政策变革,明令禁止建造别墅,这儿的小别墅早已有价无市。
顾泽野家和洛楠澄家的院子被一排木栅栏隔着,小的时候这两家人都是“父母双忙”,俩小孩从穿尿布时就被丢在一块玩,对洛楠澄而言穿过木栅栏去蹭饭像回自家一样自然。
“方姨,好香啊,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顾泽野嗅着空气中的香味,饥饿感被勾引出来,但菜都还没端上餐桌,只得在冰箱里扒拉一番掏出个苹果啃。
几道佳肴已经热气腾腾地摆放在餐桌上,方姨戴着手套把刚煲好的汤端上桌,转头笑道,“马上啊,你们两个饿了吧?小野,现在可以把你妈妈接下来了,我这还有一个菜。”
“我上去接她。”顾泽野一边爬楼,一边喊,“老妈!吃饭了!”
他上楼敲了敲书房门,照惯例等了等,没人回答,于是推门而入。洛楠澄紧跟其后,冲躺在摇椅上的人一笑,“顾阿姨,又在翻译材料啊?”
一个中年女人躺在摇椅上,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面前支着显示屏,冲他们眨了眨眼睛,很慢地微微弯起唇角,没答话——不是生性冷漠,顾舒棠女士做不出其它反应了。
很不幸,她是个渐冻症患者。
顾泽野动作娴熟地将顾舒棠女士从书房的摇椅上抱起来,洛楠澄将停靠在一旁的轮椅脚蹬子撑开,把靠枕摆放好,最后再把眼动仪摆好,再帮助他把人放上去。
顾泽野蹲在顾舒棠面前,拿出梳子输了输她有些乱了的头发,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两颗虎牙,“老妈啊,你儿子我这次考试进步了整整十四名!再这样下去洛楠澄同学成为我手下败将指日可待。”
洛楠澄看着这一幕,心脏就像落在棉花里。
顾泽野的确是个没个正形的混球,可那些插科打诨背后也藏些独属于他的细腻柔软。
“哟,那我可是拭目以待。”洛楠澄接过轮椅,将顾舒棠女士推进电梯。
饭桌上,方姨给顾舒棠喂饭,一边替她擦嘴,冰冷电子音响起,顾舒棠借助眼控仪打字问道:“小澄,最近学习压力大吗?”
“还好,不是很大的。”洛楠澄一边给米饭挖坑好让它快点凉下来,边回答。
顾舒棠:“嗯,明年就高三了,你们俩好好加油,小澄成绩这么好,发挥稳定的话肯定能上A大,小野你有什么打算?”
顾泽野低头扒饭,猝不及防被点名,想都没想地答道,“A大,跟小澄考一块儿呗。”
顾舒棠嘴角的笑容带了点无奈,“我儿子还有这志向,你以为A大是随便就能考上的?你快点吃好去写作业吧。”
洛楠澄默默听着,低头看被挖出一个小坑的米饭,有些出神。
十几年来,他们的人生一直在同一条轨道并行,可如今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那条一直并行的路,可能很快就会迎来分岔了。
对未来,顾泽野的确还没什么规划,他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成绩凑合凑合算得上不错,可从小就是差洛楠澄那么一截。
好在他们从小念得是民办,差的那截可以用“钞能力”填补,所以一直是同学。
顾泽野没想到自己会不假思索回答这么一句,一边往嘴里塞排骨,一边得过且过地想:高三就稍微努力一点,如果考不进一个大学,至少还可以考同一个城市啊,又不怕见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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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临近周末大家都按耐不住兴奋,教室里没老师管着乱成了一锅粥,前排聊八卦、梳头照镜子,有人还偷偷打起了牌,后排男生你打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爆发出一阵笑闹声。
洛楠澄把小说压在英语课本下,假装背单词,实则沉浸在悬疑世界无法自拔。
师佩佩就是这个时候回到教室的,她一声不响地在洛楠澄身边坐下,随即整个人趴在桌上,脸埋进袖子里。
听见动静,洛楠澄抬头看了她一眼,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轻轻推了推她,“佩佩,怎么了?”
师佩佩的声音闷闷的,带了鼻音,“我没事。”
师佩佩是这个班的贫困生,大家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平时有什么能帮的都会帮忙,洛楠澄此时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
有人欺负她吗?还是说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凌宜虽说学生大多家庭条件比较优渥,但校风并不差,不大会出现校园霸凌事件......合上英语课本,又将那本小说往包里一塞,凑近师佩佩,声音很和缓,“佩佩,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背上,师佩佩发出一声呜咽,良久才抬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
洛楠澄抓住她的手腕,无视周围投来的几道探寻的目光,“我们出去说。”
她把师佩佩从座位上拉起来,径直往教室外走,迎面撞上了手里抱着个篮球的顾泽野——这家伙又逃课跑去打篮球了。
顾泽野下意识伸手一挡,护住对方额头,防止她磕在自己的篮球上,手里的球旋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抱歉抱歉——哎,你俩这是咋了?”
洛楠澄把他推进教室,“没你的事,一会要是放学铃响了就帮我收一下书包,在教室等着我。”
顾泽野把洛楠澄的作业收进书包,看同学们一个个踏着铃声走出教室,百无聊赖,便把她包里的零食掏出来一包,鸠占鹊巢地一屁股坐在她的座位上翻起她的小说。
看封面是一本悬疑小说,顾泽野兴致盎然地翻开第一页——不是洛楠澄的书,第一页明晃晃地写着“魏子渝”。
不知怎么,顾泽野探索文学世界的热情被兜头一浇,偃旗息鼓。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不爽的情绪是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的,只觉得那名字扎眼,顿时兴趣缺缺,把书粗暴地往书桌一塞。
约莫十分钟光景,两个姑娘回了教室,师佩佩的眼眶发红,显然又哭了一场。顾泽野没八卦的闲心,扫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走吧?”顾泽野把自己的书包甩上肩膀,又一只手拎起洛楠澄的书包,下巴冲门口抬了一下。
一路上,洛楠澄一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打在她的侧脸,马尾的发梢落在她的颈后,随着车厢的晃动轻扫着。
顾泽野手支在窗边,任凭窗外疾驰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今天又得跟你爹吃饭了?就不能不去吗。”
洛楠澄转过头,车窗外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去啊,为什么不去?洛义城说要带我见见那位,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
顾泽野张了张嘴,没出声,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操了,他他妈的让你去见那个三儿......和那个小孩?”
“总要见的。”洛楠澄的嘴角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他说,那是我亲弟弟,血浓于水,一家人总该见见。”
她的家如一把枯槁的灰烬,原本零星的火苗早在炙风冷雨中被浇熄,再无重燃的可能,从法律和事实的层面上都死透了。
而她站在火堆前,荒谬地觉出如释重负和不甘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