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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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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洒洒第二天醒来时,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望着桌上那歪歪扭扭的书信,心下一暖,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到了包袱里,和村里其他人塞来的东西一齐,当作离家路上的一个念想。
她先是下楼找小二要了壶开水,洁面洗漱。
昨晚哭的太久了,以至于她思考路线的时候,还要抽空用热毛巾敷着眼,消水肿。
她抬眼向外望去,窗外街景,便是这世道的缩影。
即使有浓雾遮掩,可她依旧看的一清二楚,衙役趾高气扬地呵斥小贩,面黄肌瘦的流民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切都和十二岁的那个雨夜,不谋而合。
她回想起村民临别前塞给她的干粮,习以为常的事,在这里竟成了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珍宝…
她抿了口微烫的苦茶,思绪渐明,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若问云朝谁的名号最响,除了傀儡皇帝外,便是那权宦 “九千岁”魏玟了 。
江湖传言或许夸张,但各地贪腐成风、民不聊生,源头直指朝堂,这点绝不会错。
欲清源头,必近权力。
寻常江湖路,救得了一村一镇。
却撼不动这棵盘根错节的腐烂大树。她想起师父偶尔提及的 “六扇门”——那个网罗天下高手,专办江湖大案,能直通御前的特殊所在。
心下既定,一个清晰的计划浮上心头
她要凭手中“不见剑”,打入六扇门,积功上位,直至获得直面、乃至扳倒魏玟的资格。
少女放下茶杯,目光已然坚定。
江湖不该只是武者的温柔乡,侠者更不该只在市井间扬名。
真正的“侠”,当敢入漩涡,以身为剑,斩向那倾覆天下的祸根。
海晏河清,便从这第一步开始。
可要怎么迈出这第一步,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呢?
话又绕回来了,那就是先救一村一镇、杀一群为非作歹的山贼流寇…
等慢慢的,救的多了、杀的多了,名声闯出来了,自然也救不愁机会被招安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夫子教她的第一课,也是她现在迈出的第一步。
她这般想着,迎着晨曦,踏入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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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她见识了过去三年都未曾见识过的人间疾苦。
她在路上,打了三个持强凌弱的恶棍、杀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山贼、救济了五个快要饿死的流民。
杀人的感觉,没她想的那么残忍无情,因为她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手起剑落,只一眨眼的功夫,山贼就死了,血流在“不见”二字上,红的分外扎眼醒目。
她记得当时对方那双死不瞑目、带着惊惧的双眼,和身后衣不蔽体的孩童那害怕担忧的眼睛。
“别怕,人已经死了,没事了”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抬眼望着那个年仅七、八岁,穿着破烂,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的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给的大饼
悲从中来
真的没事了吗?她问自己,这尚且只是乱世一角,再往南走,往饥荒更严重的地方走
像小女孩这样的人只会愈来愈多,愈来愈常见。
最后,她将大饼匀了一些掖进小孩的衣襟里,在知道她是为了给患病阿婆买药时,又拿了些银子塞在她的手心。
可是她的银子终究有给完的一天,那女孩这样被打劫欺压的普通百姓呢?也会有完全消失不见的那天吗?
会的,她回答自己说,一定会的。
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总有一天,她会持着不见剑,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安居乐业。
不管盛世也好,乱世也罢
总要有人为民发声的,既然如此,那个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
她打了一上午的架,直到晌午日头正盛,才堪堪赶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上。
望眼了头顶有些掉漆的“栖水镇”牌匾后,少女便悠悠迈着步子,走进了镇里。
镇子镇如其名,傍水而建,中午时分,还能看见码头上一些浣衣的大娘妇女。
收回视线向前望去,只见鹅卵石铺就的路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商铺,那些铺前的招幌还迎着风正欲揽客呢。
许是临近晌午,大家都去吃饭了,镇子里除了河边传来的捣衣声外,静的出奇。
陈洒洒来到一个小面摊前,要了碗话本故事里大侠常吃的阳春面。
等面上桌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了身后两个江湖人打扮的大汉,好像在讨论什么悬赏之事。
她屏息详听了会儿,这才知晓了二人讨论的是镇上最近的闹鬼传闻。
“听说那林家姑娘死后冤魂不散,中午了还在河边洗衣服,叫人都撞见好几回了。”
“啧啧,要我说啊还真是可怜,死了也不得个安宁,要是老子操劳一生死了还被配了冥婚,换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啧啧,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方家就是一群畜牲,人死前百般折磨,死后来找他们复仇的时候急了,求爷爷告奶奶的,赏钱弄的再高它也没人接啊。”
“那个不怕死的原意接啊,他家儿媳怨气重的都成煞了,就是把阎不语请来都没用。”
……………
阎不语
陈洒洒吃了口面,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她听过这个名字,传说此人爷爷是前朝钦天监天官阎闻,后因误观星象、引起盛怒,被先皇连诸九族,而她这个孙女据传在流放途中染病而死。
最近几年又突然复活了,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除邪方士……
怪哉
她这般想着,将淡的有点离谱的阳春面汤,一饮而尽。
叮———铜钱落在桌上的声响清脆。
她起身,红衣掠过桌角,停在那两名汉子面前。
两大汗聊的正起劲,忽觉光线一暗。
“两位大侠”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的寂静,
“方才说的方家悬赏,在何处?”
络腮胡汉子抬眼,上下打量这不辨雌雄的少年,鼻里发出一道轻“哼”,似是嘲笑着来人的不自量力。
“小娃娃,我敬你叫我一声大侠,奉劝你一句,那方家的银子烫手,小心有命赚,没命花。”
另一嘴上有疤的大汗接话,语气轻佻开口:“就是,那女煞凶得很,专挑你这样的细皮嫩肉……”
话未说完,声音便卡在了喉间。
只见那少年右手微抬,食指向中指并拢,在两人置于桌边的刀鞘上,看似随意地一敲。
“嗡——”
一声沉闷的颤鸣自鞘中荡开。
不响亮,却震得人耳膜发痒,心口发闷。
那两柄厚背钢刀竟在鞘中自行低吟,久久不绝,似是低鸣又好似警告。
桌上半碗面汤,漾开细密涟漪。
两名汉子的手仍按在刀柄上,虎口却是一片酸麻,看向陈洒洒的眼神,已由戏谑转为惊疑。
少年收回手,神色未变。
“告示栏,在镇东头。”络腮胡汉子再开口,嗓音有些发干。
陈洒洒略一颔首,转身便走。
待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街角,两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邪门……”
(镇东告示栏)
陈洒洒立在告示前,目光扫过纸上“家宅不宁,重金驱邪”几字,墨迹犹新。
刚欲揭榜,就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住。
回头看去,是个面色惶急的老妇,粗布衣衫上打着补丁。
“这位小哥,”那老妇压着嗓子,眼里满是哀求,
“那方家……去不得啊!林家闺女冤魂不散,是他们活该!您行行好,莫要沾这因果……”
陈洒洒看着她眼中深切的恐惧,沉默片刻。
“婆婆,”她声音放得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我不是去驱邪的。”
她转头,望向镇中那飞檐斗拱的宅院方向。
正午的日光落在她的侧脸,衬得那双眼清亮逼人。
“是去讨债。”
——————
(方家祖宅内)
“老爷!有人揭榜了”小厮高喊着,快步冲进了堂屋内。
屋内原本焦急乱转像是无头苍蝇的二人,闻言大喜,忙拉着小厮问揭榜人是谁。
“年岁尚小,一袭红衣长相俊俏…”方老爷子摩挲着胡子,皱眉重复了一遍小厮的描述,犹疑的开口:“这人真能把那煞星灭了?可别是什么江湖混子,到我这儿来骗吃骗喝的。”
“诶呦!可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方夫人轻斥道,脸上的焦急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只要能保遂儿平安,他骗吃骗吃一辈子我都愿意!”
男人皱眉思索了会儿,最后实在架不住妻子的哀求,招招手叫小厮把人请过来了。
……………
“大师,求您救救我儿吧!”
陈洒洒刚一进门,就被一个丰腴的妇人扯住衣袖,苦苦哀求,而这妇人的丈夫,则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她,未置一语。
见此情景,她心下了然。
随即拟了声,装出一幅云游高人模样,开口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位妇人的儿子方遂意,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在七岁那年更是大病一场,请来的道士说要想活下去,除了每日按照他给的方子,定时喝药外,还要不断的娶妻冲喜,冲掉他满身的病气。
可是接连娶了三位女子,都在过门当天夭折了,后来按照八字,在人伢子那里买了个八字极阳的女子,就是不久前吊死的林潇潇。
“林潇潇她为何要吊死?你且详细说来,我才好对症下手。”
陈洒洒摩挲了一下腰上的不见剑,眼中情绪复杂
“诶呦!那个煞星自打进了我方家门后,家里怪事频发、鸡犬不宁,无一日安生,许是她自个儿也觉得自己晦气,就吊死了…”
话音落地,无人应答,陈洒洒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方夫人的眼睛好一会儿
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轻叹一声,转身欲走。
“看来夫人还是对我有所隐瞒,不愿透露实情,既如此,我对令郎也实在爱莫能助啊。”
陈洒洒说着,轻扯了下被方夫人拽住的衣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果然,见此情形,那妇人果真急了,瞟了眼旁边不吭声的丈夫,在得到允许后,这才吞吞吐吐的将真相说了出来。
“…那个煞星其实是被我打死的,不过是她有错在先!偷了我的陪嫁镯子,让我给逮到了,那镯子可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毫不为过啊!”
她语气顿了一下,再开口时明显心虚了许多。
“所以…我一怒之下,没注意好分寸,就……,谁知道她那个贱骨头这么不禁打啊…”
陈洒洒视线在妇人脸上搜寻了会儿,确定了这副心虚样子没做假后,又详细追问起了更多细节。
“那姑娘什么时候死的,尸身可还完整?”
“两月前没的,尸体…我嫌晦气,差人剁了喂狗了…”
妇人说完,只觉得那过分年轻的大师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可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夫人刚刚说的林潇潇自从嫁进您家后,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可否详细说来?”
“她嫁进来的第一天,家里养的黑狗,连着向婚房方向叫了一晚上,好似那里什么邪祟似的!紧接着第二天,给我和老爷敬茶的时候,那茶杯刚被她捧了不久,突然没有任何由头的炸了!还有……”
陈洒洒听着,这妇人所言虽邪门,但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茶杯裂了、狗叫了、院里的桃花树突然在秋天开了、头上的簪子莫名消失,第二天居然出现在了一直卧病不起的儿子枕头底下………
她垂眸默想了会,看了看眼前情绪高亢的妇人,和一直默不作声但脸上警惕未消的男人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想隐隐浮上心头,清咳了两声,试探般的开口:
“坊间传闻,这姑娘死前曾遭受了你们非人的折磨,此事是真是假?。”
“这和您除掉她有什么干系吗?”一直不吭声的方老爷反问说,目光深沉的望向眼前的少年侠客。
“自然是有干系的。”
陈洒洒坦荡的回望了过去,“这女鬼怨气好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我若不问清来龙去脉、怨念因何而成,擅自做法驱赶,怕是只能让她落得个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下场。”
她语气一顿,“…这样怕是太过残忍了。”
“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男人冷笑一声,“她既然嫁进了我方家,无论生死都是我方家的人。我想让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我想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就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轮不到他人来质疑求情。”
他目光冷冽,无视了妻子的苦苦哀求和劝告。
“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报酬我自会奉上,赏金更是少不了你的,旁的最好不要多问。”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独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少年和尴尬不已的妻子。
“大师,您别管他,我家老爷就这性子,脾气急,您多担待担待。”方夫人赔笑的沏了杯茶,放到了少年桌前。
“无事。”少年轻笑一声,朗声道,“不知夫人眼下可否有空,能带我去见一见令郎?”
………
(方遂意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