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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临时港湾 ...

  •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傍晚。

      窗外的天色正由暖橙向静谧的蓝紫色过渡,城市璀璨的灯火逐渐点亮。

      贺随鸥穿着件圆领的米白色粗线毛衣,下身是柔软的毛茸茸灰色家居裤。

      这个人蜷在客厅那宽大柔软的奶白色沙发里,像一只寻到舒适窝巢的猫。

      膝盖上摊着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修改到一半的文稿,旁边散落着写满标注的稿纸。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迟迟没有落下新的字句。

      他正处于一个轻燥期的尾端,前几日汹涌的灵感浪潮稍稍退去,留下些许的疲惫感。

      此时并没有在专注工作,只是放任思绪漂浮,享受着这种灵感丰沛期过后无比松弛的状态。

      空气中,他自身的玫瑰信息素也因此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具有侵略性的馥郁,而是变得温和,如同被秋日夕阳晒透的玫瑰园,干燥而温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透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与书卷气和颜料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叮咚”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与安谧。

      贺随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这个时间点,鲜少有人会来拜访他。程砚通常会直接打电话,最近也并未买了快递…

      模糊的猜测掠过心头,却又不敢确定。他放下电子笔,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门边。

      透过那个小小的猫眼处,他向外望去。

      下一秒,他彻底愣住了,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门外廊灯柔和的光线下,站着的是岱江似。

      男人穿着线条利落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下方,挺括的肩线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仿佛刚从某个觥筹交错的商务晚宴,或是某个决策会议上抽身而来。

      但细看之下,贺随鸥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被极力掩饰,却依旧从紧绷的下颌线和微蹙的眉心泄露出来的疲惫。连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都比平日收敛了几分棱角,带着一丝沉郁。

      然而,最让贺随鸥错愕的,并非岱江似突如其来的到访,也非他眉宇间的倦色,而是在他脚边,那个安静放置着的低调却质感极佳的黑色金属行李箱。

      “你这是…?”贺随鸥拉开门,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声音因为刚才的放松而显得有些软糯。他的目光在岱江似和行李箱之间来回扫视,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他这是要临时出差?可为何会来这里?

      岱江似的目光先是落在贺随鸥身上,他穿着明显过于家居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衣物,栗色的狼尾短发有些凌乱地翘起几缕,脸上还带着方才沉浸于自我世界时的迷糊与慵懒神情,一双桃花眼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在走廊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澈,甚至透出一种不设防的纯然。

      岱江似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随即目光越过了贺随鸥,快速而细致地扫视了一眼门内的景象:温暖偏黄的灯光,随意散落在沙发和地毯上的书籍与稿纸,窗边立着的实木画架上那幅用色大胆、笔触奔放却尚未完成的风景画,以及空气中那股玫瑰香气更是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

      这一切,鲜活、生动,甚至有些邋遢的景象,与他那个每一寸空间都经过精确计算,如展厅般的公寓,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个是生活本身,另一个只是能住就行。

      “我公寓的中央空调系统突发了故障,”岱江似收回目光,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经检测,需要立即停机,进行全面更换。施工周期预计至少三周。维修期间,建筑材料会释放的甲醛等有害气体浓度,以及施工产生的粉尘密度,将严重超标,不符合人体健康居住标准。”

      他陈述着事实,逻辑链条清晰,理由充分且基于健康这一点将任何可能发生的情感因素或潜在意图都剥离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贺随鸥脸上。这一次,贺随鸥清晰地看到,在那双黑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惯常的冷静与审视如同潮水般退去,罕见地涌现出一丝近乎是请求,或者说是商量的微光。

      “酒店,”他再次开口,语速似乎放慢了一拍,不再是纯粹的陈述,而带上了一种权衡与解释的意味,“并不符合我的长期居住标准。”

      他列举着理由,声音里却少了几分刚才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多了一丝尝试寻求贺随鸥能够理解的意味,“存在卫生状况的不可控的潜在风险,以及隐私泄露的高度可能性…”

      他列举这些时,目光没有离开贺随鸥的眼睛,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判断他是否接受这些逻辑。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作为背景音。然后,他几乎是轻轻地用了一种贺随鸥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不确定甚至是一丝微不可查的脆弱语气,说出了那句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和性格的话:

      “所以我想…来到你这里。”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最终,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贺随鸥,清晰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补充道:

      “你这里,是…我的最优选择。”

      逻辑的躯壳还在,但内核已经动摇。这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结论,更像是一种…披着理性外衣的真心话。

      紧接着,在贺随鸥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巨大的反差时,岱江似微微吸了一口气。他向来挺拔如松的身姿似乎有瞬间极其微小的松懈,不是疲惫,而是一种像是放下某种盔甲的姿态。

      他看着贺随鸥,用一种带着某种难以想象的依赖,问道:

      “你可以…收留我吗?”

      “收留”。

      这个词像一颗柔软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贺随鸥的心脏。它太不符合岱江似了。它不属于这个运筹帷幄,永远冷静自持的顶级Alpha会使用到的词汇,它属于那种无处可去的流浪者,或是那些需要庇护的雏鸟。

      这句话一出,贺随鸥的脑海中几乎瞬间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幅画面:不再是那个会立于云端俯瞰众生的岱江似,而是一个站在凄风冷雨街头浑身湿透,眼神带着一丝茫然和无助的男人形象,像一只被雨淋湿了毛发的大型犬,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只是安静中带着点儿可怜兮兮的期盼,望着唯一可能给予他温暖屋檐的人。

      这想象与眼前这个依旧西装革履的男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正是这种反差,让那句“收留我”的请求,拥有了一种摧毁一切理智防线的力量。

      什么最优解,什么空调故障,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男人,此刻正在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向他寻求一个容身之所。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以及汹涌而至的保护欲和怜惜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贺随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房那堵名为“理智”的围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本就对岱江似抱有强烈的好感,一种混合着惊喜、困惑、受宠若惊和本能接纳的情绪汹涌地漫上心头,几乎没怎么经过理性思考的过滤,他便侧身让开了门内的空间,仿佛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反应。

      “啊…原来是这样。”贺随鸥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完全消散的讶异,但语气已经彻底软化,甚至透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欢迎。

      “那你快进来吧。外面好像有点起风了,楼道里的风还是挺凉的。”

      岱江似微微颔首,道了声简洁而客气的“谢谢”,然后弯下腰,稳稳地提起了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行李箱。

      当他迈动长腿,一步跨进公寓的门槛时,一股如同冬日清风吹过无人山林时所带走的针叶清苦和雪地凛冽气味,不由分说地渗透进这个弥漫着玫瑰芬芳的空间。

      贺随鸥关上门,将微凉的晚风隔绝在外。他转过身,看着岱江似站在客厅中央,高大挺拔的身形和一丝不苟的着装,与周围随意甚至有些杂乱无章的环境,产生了一种冲突。

      “那个…你要不要先把行李放下?”贺随鸥有些无措地指了指客厅靠近阳台的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那里只放着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

      “或者,我带你看看房间?客房虽然小一点,朝北,平时我也不怎么用,但采光…呃,白天的时候还行,基本设施都有的…”他的话语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絮叨,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摩擦着家居服的衣角。

      岱江似依言,提着行李箱走到那个角落,将箱子稳稳地立好,动作间带着他一贯的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客厅的每一个细节,从沙发扶手上搭着的黑灰鸢尾花披肩,到堆满画笔和颜料的茶几,再到角落里那架老旧但保养得很好的黑胶唱机…

      然后才看向贺随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平静之下并非审视,而是在平静下埋藏的动情。

      “客房即可。”他最终开口,“不过需要相对安静的环境处理工作,我偶尔会有会议。”

      他的要求依旧直接,带着明确性,但比起刚才那套最优解理论,此刻的表述显得精简了许多。没有再列举那些冰冷的技术,只是陈述了一个基本需求,仿佛在说:这是我需要维持的最低限度的秩序,除此之外,你的领域,你可以自由。

      贺随鸥连忙点头,像是接到了某种重要的任务:“好的,没问题!我尽量会保持安静的。”他顿了顿,想起自己那些不太可控的创作习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

      “嗯…我有时候写东西写到半夜,灵感来了可能会比较投入,如果偶尔有点动静。或者是画画来了感觉,可能会有点…随性,会放点音乐,或者是走来走去…”

      “但是如果吵到你的话,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他坦诚着自己的缺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歉意。

      “我明白,可以接受。”岱江似点头,语气里没有不耐。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客厅里散落的画稿和书籍,那眼神不像是在评判混乱,更像是在习惯他不所有过的一种独特的存在模式。“你的创作习惯,我有所了解。”

      贺随鸥微微一怔。了解?他了解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家里吗,他应该是了解艺术家普遍的不拘小节吧。

      他带着岱江似走向与主卧相对的客房。客房确实不大,只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书桌,布置得简单而温馨,墙上挂着一幅海景画,书架上则塞满了一些他平时很少看但又舍不得扔的杂书和旧杂志。这里同样弥漫着淡淡的只属于贺随鸥的玫瑰气息,只是比客厅要淡薄许多。

      岱江似站在门口,身形几乎堵住了大半个门框。他的目光在那幅笔触狂放用色沉郁的海景画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灰色的海面与翻滚的乌云似乎与他所认识的贺随鸥格格不入。

      “这幅画是你画的?”

      “唔,之前画的,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拿走它吧。”

      “不用,只是没想到你会画这种画风。”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沉默地走了进去,将行李箱靠墙放好。

      “你需要挂衣服或者什么的吗?衣柜是空的,我一直没怎么用。”贺随鸥热心地问道,试图缓解这种沉默带来的微妙尴尬。

      “暂时不必。日常换洗衣物及必要用品,我会另行安排助理在明日上午送达。”岱江似回答,他的目光却从行李箱上移开,落在了贺随鸥一直光着踩在木地板上的双脚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室内地板温度低于体温,长期赤足可能导致足部受凉及血液循环不良,建议穿着具备保温功能的室内鞋。”

      贺随鸥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感受到木地板传来的凉意,一股微小的暖流却莫名地从心底划过。“喔,没事习惯了,总觉得穿着鞋不舒服。我在常去的地方都铺了地毯,只是这里我不常来就没铺上。”

      他笑了笑,解释道,“那…你先整理?或者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尽地主之谊。

      当贺随鸥从厨房端着一杯温开水走回来时,看到岱江似并没有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而是站在客房那扇唯一的窗户边,微微侧身,望着窗外已然完全降临夜幕,以及楼下那条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

      他的背影挺拔,由于只开了房间的一盏小灯导致此时室内的光线并不充足,岱江似的身影与窗外的黑夜仿佛融为一体,却又透出一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孤寂感,像一艘航行在灯海中的孤舟。

      贺随鸥放轻脚步,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玻璃杯底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水放这里了,是温的。”他轻声说,怕惊扰了对方的沉思。

      岱江似闻声转过身,他的目光在贺随鸥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道了声简洁的“谢谢”。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回响,“打扰了。”

      贺随鸥连忙摇头,动作幅度有些大,几缕栗色的发丝滑落额前:“不会不会,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安心住下就好,就当…就当自己家一样。”

      说完最后几个字,他立刻觉得有些不妥,脸颊微微发热,连忙找补道,“嗯,我的意思是,就把这里当…嗯,临时住处好了,别拘束。”

      岱江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贺随鸥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跟上前去:“那个…客房很久没住人,我帮你换一下床单吧。”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衣柜里取出的床单带着淡淡的樟木香,贺随鸥抖开时不小心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埃,在灯光下飞舞。

      “我自己来吧。”岱江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贺随鸥头也不回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岱江似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这让他更加慌乱。

      铺好床单,他又想起什么:“浴室的热水器要先放一会儿水才会热,开关在…”

      “我看到了。”岱江似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贺随鸥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殷勤,像是要极力证明这个临时住所的舒适。他局促地站直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那…你先休息?”

      岱江似目光扫过房间,“这里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贺随鸥松了口气。他退出房间时,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走廊上,贺随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岱江似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对“临时住处”这个说法做出任何回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客房了,岱江似望向窗外是陌生的街景,与他在顶楼公寓看到的繁华天际线截然不同。这里能听见楼下便利店开关门的提示音,能闻到不知谁家飘来的饭菜香。

      他解开领带,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冲动的决定。空调故障是真的,但原本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然而当他在公司收到物业维修通知时,第一个浮现的念头竟觉得这是个机会。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岱江似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走廊上,贺随鸥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插着白色洋桔梗的花瓶放在客厅的置物架上。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映出一种温柔的弧度。

      岱江似无声地关上门。

      或许,这不全然是个冲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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