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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家族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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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陈秘书?她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岱江似看到母亲秘书打来的电话时,就有不祥的预感,总感觉好像忘了些什么。
“小岱总,昨天下午我与您说过,岱总会在今日下午光临您的公寓,现在我们准备出发了,请问您现在在家吗?”
“嗯,我有事出了趟门,现在就快要到家了。你和母亲现在过来吧,我在家里等你们。”
当接听到母亲秘书那通措辞严的电话时,那片盘踞在心底已久的不祥预感,沉甸甸地淤塞在胸腔。
本来他打算开完会后就回家等待母亲的,但没想到中途突然遇贺随鸥,吃了个饭后竟忘了此事。
而他母亲,岱临溪。一位发丝弧度都经过精心计算,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就连对于亲儿子都极具疏离感的女人,在她的世界观里,任何事情都由精准的目标和高效的处理方式构成,从不浪费任何资源,包括时间与情感。
因此,在岱江似的印象中,他的母亲从不无事拜访。她的每一次探访,都必然携带着明确的目的,如同携带着一份需要他即刻签署的协议,做事雷厉风行,十分果决。
母亲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灰蒙蒙的,像岱江似此时的心情一样,乌云密布。
他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母亲专属的定制黑色轿车无声滑入车位,司机小跑着绕到后座,恭敬地拉开车门。
先落地的是一双皮质光洁发亮,鞋跟微高的定制皮鞋。随即,岱临溪优雅的身影完整地显现。她站定,并未立刻抬头,而是极快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然后才迈步向楼内走来,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岱江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的雪松信息素,此刻却因心绪不宁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这个曾经被他尽管住了很久但还是如同样样板间般整洁但缺乏生气的公寓。如今,这里早已悄然改换了天地。
客厅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个触及天花板的书架,从前书架里只摆放着一些经济或是管理相关的书籍。此时,却多出了一些由贺随鸥出版的一些小说和散文集。
而墙上,粘贴着两幅并不符合岱江似风格的画作。其中一幅便是他与贺随鸥去美术馆时,贺随鸥兴奋地向他介绍的那幅画。
而另外一幅,画布上则是看似未完成的风景写生,大胆的色块和奔放的笔触,同样与这间公寓原本克制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注入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沙发角落随意堆着几本岱江似出门前正在翻阅的文学理论和艺术史书籍,书页间夹着造型各异的金属书签。
甚至,几个颜色温暖,触感也十分柔软的针织抱枕取代了原本冷硬的皮质靠垫。
这些无处不在的细节,如同藤蔓,悄然改变着这个空间,也一点点填充和改变了着岱江似曾经空旷而秩序井然的心。
门铃响起,短促而精准,如同其主人。
岱江似打开了门。
“妈妈。”
岱临溪站在门外,目光如同精密仪器,瞬间越过他,投向了客厅内部。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入,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她优雅地在客厅中央那张沙发的正中央落座,脊背挺直,没有丝毫倚靠。
她的目光再次缓慢而细致地扫过整个空间。掠过公寓中的一切不协调因素,例如散落在茶几上的书籍,以及那个与整体风格不符的柔软抱枕。
当她的视线在抱枕上停留超过一秒时,岱江似清晰地看到,她那描画精致的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那瞬间类似于看到完美数据报表上出现一个无关紧要却碍眼的污点时的神情,却被岱江似精准地捕捉到了。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有窗外模糊的车行人声噪音作为背景音。
“江似”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你最近和那位贺先生,走得很近。”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这意味着她并非询问,而是告知,甚至可以说是敲打。她洞悉一切,并且认为有必要就此进行干预。
岱江似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他知道,这只是开场白,重点永远在后面。
果然,岱临溪从她那只价值不菲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份装帧极其精美的文件夹。
纯白色的硬质封面,烫着暗银色的家族徽记浮水印,看上去不像一份个人资料,倒像某份重要的商业合作计划书或拍卖行的顶级藏品图录。
“我理解你这个阶段需要伴侣,但选择需要慎重。”她继续道,“婚姻,或者说稳定的伴侣关系,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归宿,更是资源整合和家族间联盟的基石。”
“这是林氏集团董事长的千金,林薇小姐的资料。你们的信息素匹配度,经过三家权威机构的检测验证,都高达82%。虽然要比贺先生的契合度要少上一点,但是看在未来两家在新能源领域的战略合作来看,选择林氏千金是一个更为有利的选择。”
她将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夹推到岱江似面前,仿佛在推出一项无可挑剔的商业提案。她的话语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将一段可能的情感关系彻底拆解和量化成一项项可以评估衡量的数据指标。从匹配度、家族背景、产业合作、利益最大化等出发,说服着岱江似。
仿佛在她面前,她的儿子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拥有独立意志的人,而是一个需要以实现家族系统效能最大化的关键人物,在必要时送出与他人交换利益。
岱江似没有看那份资料,他的目光落在母亲毫无波澜的脸上,心中一片冰冷。
又是这样。在他母亲的世界观里,连最私密、最应该发自内心的情感关系,都可以被量化为数据,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摊平在两人之间,放入那场永无止境名为家族兴衰的交易游戏中。
他开始厌恶这种将一切都物质化,将情感或是交往都工具化的冰冷逻辑。
“母亲,我的伴侣不一定是贺随鸥,但绝对不会是林薇小姐。”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开始逐渐理解贺随鸥口中,一段真正能够触及灵魂,能够彼此照亮的关系,其根源在于两个独立个体之间精神的共鸣,意志的吸引和灵魂的契合,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数据堆砌。
匹配度?利益?合作?为什么他以前会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排在任何情感之上,这简直可笑至极。
在与贺随鸥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那喷薄而出的艺术才华,在困境中依然不折的韧性,他眼中闪烁着未被世俗所染的光芒,是任何时候都不曾见过的。
“贺随鸥?”母亲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淡的、混合了轻蔑与难以置信的嘲讽,“我查过他了。家世普通,父亲是一个小集团的董事长,母亲也不过是自己家族集团下的职员,因为契合度高,与他的父亲联姻,但并未对他们的家族做出任何的贡献。”
“至于他自己,职业不过是个作家,听起来就不够稳定,缺乏可持续的发展前景。而且据我所知,他似乎还有一个私生子弟弟。”她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岱江似,似乎在评估他沉沦的程度。
“江似,别让一时的感性,蒙蔽了你的判断,他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的便利和优待。更何况这种家庭关系混乱,工作并不稳定的人,不应该成为你未来的伴侣。”岱江似周身那冷冽的雪松信息素,因这番话而骤然变得更具压迫感。
他感到一种荒谬的愤怒。他们甚至还没见过贺随鸥,并不知道他的为人,仅仅凭借一些肤浅的调查和固有的社会性别偏见,就已经武断地将他否定,将他归类为不适合成为联姻对象的附属品。
他们看到的不是贺随鸥这个人,而是贴在他身上的一系列标签:家世普通、职业不稳定,然后根据这些标签,快速得出了“不具投资价值”的结论。
我必须保护他。岱江似在心中默念,一股强烈的守护欲望混合着对家族陈腐观念的叛逆,在他思想中开始迅速奔涌。
绝对不能让他踏足这个圈子,绝不能让他被这套腐朽,只看重外在标签的价值观所审视,所伤害。
“我的判断很清楚。”岱江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眼神锐利,直直地迎上母亲审视的目光。
“我的人生,我的伴侣,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不需要家族,也不需要所谓的匹配度来指手画脚。”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说完,他伸手拿起茶几上那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夹,没有在上面多做停留,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病菌的东西。看都没看,直接将那份承载着家族期望和那串冰冷的数据,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轻响,文件夹与桶壁碰撞,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请您以后,”岱江似的声音冷硬,“不要再以我的未来着想为理由做出这种事了。”
岱临溪脸上那副从进门后就一直维持着优雅从容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被儿子毫不留情的举动和话语,撞击出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一直平稳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她看着站在面前,如同守护领地的儿子,与以前发生了变化,与幼时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错愕,有被冒犯的怒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对于失控局面无法挽回的无力感。
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声从鼻腔里哼出带着寒意的冷哼。
“你会后悔的,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站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再看那只垃圾桶一眼,径直走向门口,姿态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高傲。但那背影深处,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僵硬的痕迹。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岱江似依然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空气中,属于母亲的信息素气息正在逐渐消散,而他自己那躁动不安的雪松气息,也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今扔掉的只不过是一份文件,但那份文件背后所代表的庞大意志和根深蒂固的规则,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走到书架前,手指轻轻拂过书架上贺随鸥出版的书籍,源于书籍那坚定的文字和内核,仿佛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他绝不会让步。为了贺随鸥,也为了那个真正属于自己不再被数据定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