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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又多了一个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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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远带来的那一丝不快,早被唐晓宁抛到了九霄云外。
倒是李明华那句用来搪塞情绪的“玩物丧志”,被她像得了什么新奇玩具,逮着机会就要拎出来调侃一番。
“明华女侠,你看看这个纸鸢,飞得这样高,算不算玩物丧志呀?”
或者“哎呀,这盘棋下久了,不会耽误我‘增进武艺’吧?”
每次看着李明华被她逗得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薄唇微张试图辩驳“此乃……休养生息”或“此乃……益智”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的窘迫模样,唐晓宁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觉得格外有趣。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两人正在庭院里进行每日例行的“竹扫帚剑法”教学课业。
主要是唐晓宁举着根秃尾巴竹扫帚,兴致勃勃地模仿着话本里的招式胡乱比划。
而李明华则手持另一根,轻松格挡化解她那漏洞百出的“攻势”,并总能精准地指出其中不下十处的致命破绽。
“手腕要稳,下盘虚浮,气息不匀,发力不对……”李明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话音未落,管家福伯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边,脸上带着复杂表情,捻着他花白的胡子,欲言又止。
“小姐,李姑娘,”福伯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府外来了位姓柳的姑娘,说是……特意来拜谢李姑娘月余前的救命之恩的。”
唐晓宁挥舞到一半的扫帚猛地顿在半空,带起几片落叶。
她扭头看向李明华,正巧李明华也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清晰无误地映出了“果然来了”这四个大字,还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
“啧,她还真的……找上门来了啊……”唐晓宁撇撇嘴,放下沉重的扫帚,拍了拍沾着尘土的手掌,语气颇有些认命,“福伯,请她到偏厅吧。”
不一会儿,柳依依跟在福伯身后,低眉顺眼、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细布裙,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插着一支素净的木簪,比起那日巷中的狼狈仓惶,显得精神了许多。
然而,那眉眼间天生的柔弱与怯懦,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甫一踏入厅堂,目光触及到李明华挺拔身影的刹那,柳依依的眼圈立刻红了。
她像是见到了唯一的依靠,加快脚步上前,双腿一软就要再次行那跪拜大礼,声音带着泣音:“恩人女侠!恩人……”
李明华早有预料,身形微动,手臂闪电般探出,在她膝盖真正弯下去之前稳稳地虚虚一托,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柳姑娘,不必多礼。”声音平静无波。
柳依依就势站直身子,却并未退开,反而抬起一双蓄满泪水的眸子,那目光如同粘稠的蜜糖,深情款款、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李明华脸上。
“那日承蒙女侠大恩,救依依于水火,家母得以及时服下救命汤药,如今身子已大见好转。”
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感激:“依依安顿好家中琐事,便一刻不敢耽搁,即刻前来拜谢。女侠的再造之恩,依依没齿难忘!”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浓烈的情意,听得一旁的唐晓宁感觉后槽牙都有些微微发酸。
这姑娘感谢就感谢,怎么这眼神跟生了根似的,牢牢钉死在明华身上了?
“柳姑娘太客气了。”
唐晓宁脸上瞬间挂起标准的大家闺秀式温婉微笑,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前迈了半步。
这一步,恰到好处地将她自己嵌入了柳依依和李明华之间,形成了一道柔软的屏障。
她微微侧身,半挡住柳依依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
任谁见了那等欺凌弱小的行径,都会忍不住出手相助的。
快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她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依依这才像是终于注意到唐晓宁的存在,顺着她的手势,对着她方向微微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多谢唐小姐招待。”
不过这礼节性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她的视线立刻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落回到了李明华身上。
“对女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依依却是再造之恩,恩同父母!”
她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决绝:“依依此番前来,除了道谢,更是……更是想来履行当日的诺言!求女侠恩准依依侍奉左右,为奴为婢,尽心竭力报答恩德!”
她再次深深屈膝,姿态卑微至极。
又来了!
唐晓宁心里的小鼓,顿时敲得震天响,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这执拗劲头,简直比粘在鞋底的牛皮糖还难甩脱!
李明华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那困扰的神色比面对周文远时更甚。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已说过多次,无需如此。你照顾好你母亲,安稳度日,便是最好。”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
“母亲已有邻里好心婶婶代为照看,起居无碍了!”柳依依急忙抬头解释。
她的眼里满是急切的恳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求女侠怜悯,给依依一个报恩的机会!
洗衣洒扫,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依依什么粗活累活都愿意做,绝不敢给女侠添半分麻烦!”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倏地转向被自己暂时忽略的唐晓宁,眼中瞬间盈满了哀求和楚楚可怜:
“唐小姐,您……您是女侠身边亲近的人,您最是明理,求您……求您帮依依在女侠面前说句话吧……”
她转身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唐晓宁身上。
这记直球打得唐晓宁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她该说什么?
说“好啊你快来伺候我的贴身护卫”?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透顶!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飞快地瞟向身边的李明华,只见对方也是一脸“此事棘手”的无奈。
“这个……柳姑娘啊,”唐晓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又讲道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边缘。
“李女侠她性子喜静,向来习惯独处清净。再者……”她顿了顿,加重了“我们府上”几个字的读音,“我们府里人手也是足够的,确实不便再添新人……”
“依依可以不要工钱!”柳依依不等她说完,急切地抢白道,仿佛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的眼神灼灼发亮,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热和卑微:
“依依只求一口粗茶淡饭,一个……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角落安身立命,能……能时时得见恩人女侠慈颜,心中便觉得安稳踏实,再无他求了!”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却也固执得令人心惊。
李明华:“……”
一股远超与人搏杀的熟悉的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只觉额角隐隐作痛,比同时对付十个油腔滑调的周文远,还要让人束手无策。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面对刀枪棍棒能干脆利落地解决,但面对这种眼泪汪汪、以性命相托般的死心塌地报恩。
她那些务实的江湖准则和效率至上的逻辑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佩剑冰冷的剑柄,仿佛那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定。
虽然理智告诉她此刻拔剑毫无用处。
唐晓宁看着柳依依那副“若不答应便要长跪不起以明心志”的架势,再看看李明华那一脸“想拔剑驱逐却又碍于道义不能动手”的隐忍无奈神情,心情一时间复杂难言。
一方面觉得这姑娘的执着有些好笑,另一方面,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却愈发鲜明浓烈起来。
这柳依依,怎么比那甩不掉的周文远还要难缠百倍!
“柳姑娘,”李明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无奈。
她试图用最朴素的道理说服对方,声音平缓却带着穿透力:
“报恩之心可嘉,但方式并非只有为奴为婢这一途。
你若有心报答,日后勤奋持家,好好生活,照顾好母亲,平安喜乐。”
她目光澄澈地看着柳依依:“若是能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她希望对方能明白,真正的价值在于独立而安稳的人生。
“可是……”柳依依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汹涌而出。
她的声音哽咽绝望,充斥着深深的自惭形秽:“除了这条命和这副还算能做点苦力的身子……依依……依依实在是一无所有……不知……不知还能拿什么来报答女侠的滔天恩情啊……”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被巨大的无力感彻底压垮。
厅堂里的空气,因这绝望的啜泣而变得无比凝滞沉重。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李明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鞘,眉心皱痕深得能夹死飞蛾。
唐晓宁则悄悄捏紧了袖口,绞尽脑汁盘算如何将这尊“泪菩萨”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