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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会惊鸿,裂痕初显 ...

  •   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滑过,转眼又到了年终岁尾。卡部办公室里弥漫着比平日更紧张也更兴奋的气息——年度业绩冲刺进入白热化,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全行狂欢,江城银行年会,也进入了筹备倒计时。
      这天下午,温念正埋头在一份汽车经销商库存融资的风险评估报告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小温,忙着呢?”卡部老总陈明远端着保温杯,笑呵呵地朝温念的位置走来。
      温念连忙起身:“陈总。”
      “坐坐,别客气。”陈明远摆摆手,走到温念工位旁,随意地靠在隔断上,目光扫过她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模型,“嗯,这个风险敞口参数设得有点意思。看来老李那个项目你上手很快啊。”
      “还在学习,童经理给了很多指导。”温念谦逊地回答。
      “年轻人肯学是好事。”陈明远喝了口茶,话锋一转,带着点长辈式的亲切,“小温啊,年会快到了,咱们部门得出个节目。”陈总笑容和煦,带着长辈般的鼓励,“你是新人,又年轻,有什么才艺或者想法?代表咱们卡部露个脸?”
      温念有些意外,她性格偏静,并不习惯在聚光灯下表演,尤其是这种全行瞩目的大场合。但看着陈总殷切的目光,想到自己初来乍到,陈总一直给予的信任和机会(比如福记项目),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她略一思索,想到自己多年未荒废的钢琴,脑海中闪过那首曾让她热血沸腾的曲子,充满力量与激情,也承载着她大学时代的一些隐秘心绪,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陈总,我学过几年钢琴,可以试试独奏。”
      “钢琴独奏?好!有品位!”陈明远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宝藏,“打算弹什么曲子?”
      “《克罗地亚狂想曲》,马克西姆的版本。”温念平静地回答。
      陈总微微一愣,随即抚掌笑道:“好!有胆识!这曲子难度可不小,气势磅礴,正好展现咱们卡部锐意进取的精神!定了,就它了!好好准备,给咱们卡部长长脸!”
      接下任务后,温念的生活更忙碌了。白天处理繁重的工作,晚上回家后,还要挤出时间练琴。租住的公寓隔音一般,她只能踩着弱音踏板,在寂静的深夜里一遍遍打磨那些快速轮指和激昂的华彩段落。指尖在琴键上飞舞,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那些被工作压抑的情绪仿佛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年终岁尾,江城银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活动——全行年会,终于在江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铂瑞”宴会厅拉开帷幕。
      此刻的宴会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挑高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红毯从入口一直铺到舞台,四周点缀着鲜花和彩带。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美食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一个展示业绩、联络感情、放松狂欢的夜晚,也是银行内部人脉和八卦集中爆发的场合。
      银行卡部作为业绩突出的部门,位置被安排在靠近舞台的前方。童锦言作为部门明星经理,自然在列。而今年,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的未婚妻李若丹。
      李若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酒红色的紧身晚礼服,勾勒出丰满的曲线,脖子上戴着闪亮的钻石项链,妆容精致,长发烫成大波浪,妩媚动人。她亲昵地挽着童锦言的胳膊,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挑剔,扫视着周围衣着光鲜的银行精英们,努力想融入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充满距离感的圈子。
      童锦言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一如既往的沉稳帅气。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笑容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客气,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若丹时不时凑近他耳边低语,或是让他给自己拿饮料、拿点心,动作亲昵中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童锦言都一一照做,但那份体贴显得有些机械。
      温念坐在卡部区域的边缘位置,穿着一条简洁大方的黑色小礼裙,只点缀了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她安静地坐着,看着台上行领导们轮流致辞、颁发年度奖项。当听到卡部业绩再创新高,童锦言作为优秀客户经理代表上台领奖时,她的目光追随着聚光灯下那个挺拔的身影,心中涌起真诚的钦佩和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抿了一口果汁,舌尖尝到的却是一丝淡淡的苦涩。
      晚会进行到中段,进入了轻松热闹的表演环节。各部门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歌曲、舞蹈、小品,气氛热烈。台下的交谈声、碰杯声、笑声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有请银行卡部的新锐力量——温念,为我们献上一首钢琴独奏——《克罗地亚狂想曲》!掌声有请!”主持人充满激情的声音响起。
      淅淅沥沥的掌声礼貌地响起。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舞台中央那架锃亮的黑色三角钢琴上。温念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起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这首曲子而泛起的一丝波澜,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舞台中央的光圈。
      这首曲子,是她大学时练得最多的一首,她曾幻想过,可以在某个特别的时刻弹给特别的人听。
      当她坐在琴凳上,调整好麦克风,聚光灯如同追光般将她纤细的身影完全笼罩。
      温念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只剩下对音乐的纯粹专注和沉静。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悬停在黑白琴键上方几厘米处,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下一秒!
      雪白的十指如同蓄满力量的鹰隼,猛地、带着千钧之力落下!
      “哐——!!!”
      一声震耳欲聋、铿锵有力、极具冲击力的强低音骤然巨响,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宴会厅的上空!
      刚刚还在交头接耳、谈笑风生的人群瞬间被这来自舞台、充满力量感的声音狠狠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舞台,投向那个端坐在钢琴前的身影。
      紧接着,一连串激昂澎湃、充满力量感的旋律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狂澜,如同疾风骤雨般从温念的指尖倾泻而出!马克西姆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融合了古典钢琴技巧与现代节奏感的作品,以其强烈的悲怆感和不屈的生命力著称。快速多变的节奏、复杂高超的技巧和饱含战争伤痕与民族坚韧的深沉情感,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灵魂!
      温念纤细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起伏而微微律动,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速跳跃、滑行、重击,快如闪电,重若雷霆!她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饱满的情感和惊人的力量。激昂的旋律如战火纷飞,带着硝烟和废墟的沉重,低音处如泣如诉,婉转低回,饱含着深沉的哀伤,充满了对和平与家园的深切渴望;高音处狂风暴雨,激烈磅礴,密集的音符如同子弹般扫射,仿佛再现战火纷飞、断壁残垣的悲壮;高潮处的华彩乐章,则如同凤凰涅槃,爆发出冲破一切黑暗的、令人心潮澎湃的辉煌!她的演奏充满了激情与力量,精准地把握住了每一个音符的情感内核,技巧娴熟得令人窒息!那架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在她手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发出了震撼灵魂的轰鸣!
      她不是在弹奏,她是在用生命演绎!那些被压抑的、被尘封的、被转化为工作动力的复杂情感——初遇的心动、幻灭的苦涩、独自攀登的孤勇、对“山高路远”的执着——此刻都化作了指尖奔涌的音符,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燃烧着火焰,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强大而纯粹的气场之中。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极具冲击力和感染力的演奏深深吸引,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动人心魄的音乐。无论是懂音乐的还是不懂的,都被这充满画面感和情感张力的旋律所征服。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那架钢琴发出的时而激昂如战鼓、时而哀婉如叹息的旋律在空气中激荡、回旋。
      陈明远忘了鼓掌,王副行长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卡部的同事们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台上这个光芒四射、仿佛钢琴女王般的女子,就是他们身边那个总是安静沉稳、高效工作的温念!童锦言站在人群中,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舞台中央那个耀眼的身影上,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聚光灯下,她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沉静专注、偶尔带着一丝疏离的新人。此刻的她,仿佛全身都在燃烧!与他印象中那个安静、专业、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下属,判若两人!
      那琴声中喷薄而出的生命力,那眉宇间凝聚的专注与力量,那飞扬的神采,那忘我的投入,那指尖流淌出的、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仿佛要刺破这华丽穹顶的耀眼光芒......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封闭已久的心房上!与李若丹那种外在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艳丽完全不同,这是一种由内而外迸发的、基于深厚才华和灵魂力量的耀眼光芒!
      童锦言只觉得心脏被这光芒狠狠贯穿!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悸动和灵魂深处的共鸣,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周围的衣香鬓影,忘记了杯中的美酒,甚至忘记了身边紧挽着他手臂的未婚妻。他的心神完全被台上那光芒万丈的身影所攫取,眼中只剩下那跳跃的指尖和飞扬的神采。他感觉自己沉寂已久、被日常琐碎和无形束缚包裹的心湖,被这激昂的琴音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耳边的音乐声,狂放不羁又饱含深情,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那些他心底深处那些被刻意忽略、被现实压抑的东西——对激情、对理想、对某种纯粹精神力量的渴望,似乎正被这琴声疯狂地挖掘出来,破土而出!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灵魂被击穿的震撼!童锦言无意识地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脆弱的水晶捏碎,才能稍稍宣泄心中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震撼与悸动!
      “弹的什么呀,乒乒乓乓的,吵得我耳朵疼,”坐在一边刚和隔壁老总太太聊完天的李若丹,凑过来拿起桌上的水果往嘴里塞,顺嘴抱怨了一句。半晌,发现童锦言没回应,抬头看向他。
      追光下,童锦言的表情清晰无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失神!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台上那个弹琴的女人身上,震惊、欣赏、一种近乎痴迷、灵魂都被吸走的专注和毫不掩饰的惊艳!那份专注里蕴含的东西,让她感到无比刺眼和恐慌,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这失态的神情,简直是对她这个未婚妻赤裸裸的羞辱和无视!强烈的嫉妒和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她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舞台上那道纤细、笔直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身影,看着她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看着她沐浴在光芒中的侧脸,被冒犯的火焰“腾”地在她胸口熊熊燃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敌意,仿佛要用目光将温念撕碎!在她看来,就是这个看似清高的女人,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当众勾引她的未婚夫!
      这个狐狸精!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勾引了童锦言!否则他怎么会......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她?!让她李若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脸面!
      最后一个恢弘而悲怆却饱含力量的和弦音,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绝响,重重落下!余音袅袅,如同叹息般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秒,两秒......
      “啪啪啪......”
      不知是谁带头鼓了鼓掌。
      “哗——!!!”
      瞬间!如同点燃了引信,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骤然爆发,瞬间冲上云霄,几乎要掀翻宴会厅的穹顶!所有人都自发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激动、赞叹和由衷的敬佩,用力地鼓着掌,脸上写满了激动、赞叹和不可思议!卡部的区域更是热血沸腾,同事们卖力地鼓掌,与有荣焉!不远处的陈明远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鞠躬致谢的温念,笑容满面,满意地连连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自豪。
      “好......”
      “温念!温念!”
      “银行卡部卧虎藏龙啊,这绝对专业级别的。”
      温念在如潮的掌声中缓缓起身,对着台下深深鞠躬。她的脸颊因为投入和激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清澈明亮。直起身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台下,在空中与童锦言灼热的目光精准地对视了一瞬!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的震撼与复杂情愫,让温念的心尖猛地一颤,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带着淡淡倦意的微笑。她迈开脚步,稳稳地走下舞台,步履从容,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那短暂的视线交汇,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光痕。
      温念经过童锦言和李若丹身边时,她礼貌地朝童锦言点了点头:“童经理。” 目光并未在脸色铁青、眼神怨毒的李若丹身上停留。
      童锦言看着温念平静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身边未婚妻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和周围同事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将杯中的液体灌入喉咙,掩饰一下内心的震撼和翻涌的情绪。然而,他的心神尚未完全从刚才的震撼中抽离,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力道失了分寸。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再次响起!
      手中的玻璃水杯,竟被他无意识地、过大的力道捏碎了!冰凉的液体混合着玻璃碎片,瞬间溅湿了他的西装裤腿和昂贵的地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童锦言猛地彻底回过神,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狼狈和尴尬。周围的同事也被这声音再次惊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啊!”李若丹短促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跳开一步,嫌弃地看着自己裙摆上被溅到的几滴酒渍。脸色在刹那间由铁青转为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混合着极致的震惊、巨大的难堪和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愤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李若丹狠狠剐了一眼童锦言。
      不远处,并肩站在一起的陈明远和王副行长,将台上台下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陈明远看着童锦言狼狈地处理裤腿上的水渍,看着李若丹那张因嫉妒愤怒而扭曲的脸,再想想刚才温念那惊艳全场的演奏和童锦言失魂落魄的反应,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端起酒杯,碰了碰旁边王副行长的杯子。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陈明远轻轻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深深的惋惜,“老王,看见没?小华那孩子,怕是有劫啊......”
      王副行长目光深邃,看着童锦言的方向,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深的无奈。他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一个站在山脚的人,用一根绳索想把正在努力往山顶爬的人拽下来,最后的结果就是......”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已在不言中。
      “绳索断。”陈明远低声吐出三个字,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叮。”两只水晶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而微凉的声响。两人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此刻他们心中对童锦言这段婚姻未来的预判——苦涩,且充满破碎的必然。
      童锦言看着温念平静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身边未婚妻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和周围同事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个本该放松狂欢的年会夜晚,对他而言,却像一场充满煎熬的闹剧。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李若丹之间那道无形的、巨大的鸿沟。而温念那惊鸿一瞥的光芒,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让他沉寂的心湖,再也无法恢复平静。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水流的走向。裂痕,已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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