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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个他 ...


  •   曾易安见二女儿像往常一样,疯完后平平安安地回家,心里思念亡妻的愁苦又被埋进了心底。他生活的小镇是大兴朝边陲的自安村,这里的人类常年与另一边的妖类打交道,练就了一番铁石心肠。又在白茫茫到毫无奔头的雪地中,习惯了用挖苦和仇恨作为消遣。
      他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长大,却并非生在这里,至少他的长辈是这样跟他说的。走在闹哄哄的街道,身边点缀着一只金黄色的小狗,胖狗跟小宝儿一样圆滚滚的,十年死一次,十天后又会傻呵呵地回来。

      路上有卖鱼的、有卖鸭的、有卖猪肉的,还有卖各种果蔬的。赵屠户举着砍刀斩断了骨与骨,鱼婆婆举起木锤砸昏了挣扎的鱼与鱼。曾易安已经十几年不碰荤了,见状皱了皱眉头,这肉分明不对劲。而身旁的胖狗仔流着口水汪汪地吼起来。

      赵屠户红着眼见曾易安内里穿着好料,又见他挑挑拣拣,一脸看不上满摊的肉货,嘴角不断抽搐,脖子粗红。

      “你是买还是不买?俺家的货你看不上眼就不要在俺家铺碍别人的路。”赵屠户说得一刀砍进洁净的砧板上,留下深深的砍痕。

      “我并非挑剔,只是您卖的是开了灵志的猪妖肉。大兴立朝后已然废止……”曾易安挑起一块黑红相间的猪妖肉,这话踩烂了赵屠户勉力维持的情绪。

      “滚滚,不买就挨到其他家去。什么猪妖精、猪的,天皇老子来也碍不着俺。吃了几十年,杀的就是那些狗屁畜生和你们这些官老爷。你是滚还是不滚,我……”赵屠户语音未落,手上的砍刀就要飞过去。鱼婆婆一个飞身,夺下了那把刀,转过刻满仇恨的脸看向曾易安那张俊秀白净的面。“对不住,老爷您还是到别家买吧。”

      曾易安背身走远,身后传来鱼婆婆的训斥“你不活了!”

      赵屠户的哀鸣“我就是不活了!娘,你为什么不让俺宰了他。不宰他,求娘,你宰了我吧。狗老天,下辈子当畜生,当团粪,也好过当个人!”

      曾易安叹着气,走远了。顶着风雪,于一处石头前犯起了旧疾,小金狗在那高吠,但雪渐大,只有光秃秃的树留在原地。曾易安陷入了癫痴的状态,想起了自己的养父养母。

      到别处买了几块肉,买肉的人眼底挂着夜幕。死气沉沉的肉户把一双眼睛用出了百八十双眼的作用。死死盯着摊位上买肉的人,有个小小的孩子好奇地戳了戳一块滑滑的肉,大大的眼睛发着明亮的光。小小孩一抬头就撞进一双凶恶的黑瞳孔里,屠户脸上挂着张凶狠的笑。

      小小孩哇得大哭起来,身旁一个还要小的孩子嫌弃地撇开了小小孩。那个还要小的小孩说了句:“真幼稚”。可五岁多大的孩子要什么成熟?

      小小孩哇哇地哭,身上一片片编织起来的衣服被风吹得一片片落在地上,青紫交加的皮包骨显了出来,是个穷鬼,脏得要命,所有人都退了一步。周围人的眼神是一根绳索。小小孩哭得哭得脸色发紫,窒息,缺氧。

      村里“下流男人”砍断了那根绳子,壮大的男人挤开了人群,把小小孩抱了出来。抱在怀里,男人跑啊,跑啊。小小孩的进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男人着急地眼泪要落下,但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所有地方都是死路一条。

      男人没办法,拿出砍刀,砍出血。男人把自己的血抹在小小孩的眉中央,小小孩活下来了,男人少了根手指。小小孩再也没去过村里,就在周围晃荡。

      春来秋往,小小孩并不感到孤独。在八千阶梯高的山中,跟养父养母住在一起。养父就是村里有名的“下流男子”,养母是村里有名的“□□”,他是村里的“扫把星”。不被村子容忍的人,既被村子抛弃,也抛弃了村子。
      自安村的人都姓曾,小小孩的养父母也都姓曾。曾父是高壮汉子小曾母七岁,曾母是个温和开朗的人,把曾父抱回来的小小孩当成自己的亲小孩养。一家人过得很安静,只是有时候有点孤独。

      以往在村里,像小小孩一样的五岁孩子理所当然要去地里帮忙。初到家里的几日,寄人篱下的小小孩偷偷跟着曾父到田里。

      曾父流着汗,转头看见瘦包骨的小竹竿,哈哈地笑起来。摸摸小小孩的脑袋,叫他好娃娃。不让他做苦力活,让小小孩带着草帽坐树荫里看着学。有点太累了,顶着草帽慢慢地小小孩睡着了。

      地好像长了脚,一睁眼发现月亮在头顶。小小孩从竹背篓冒出脑袋四处看,见到洒满星星的夜。察觉到小小孩醒了,曾父跟小小孩讲起来了话。

      小小孩有点羞涩,说话像蚊子嗡嗡。曾父说话像山一样厚重而朴素。小小孩很害怕曾父是要丢掉他,赶忙求饶说他不应该睡着。曾父真得很爱笑,他笑道,好娃娃,睡得香喷,才长得壮。

      回到家,月亮和星星已然在夜幕中挂了很久。山上没有油灯,进屋就见曾母坐在木轮椅上睡着了。曾父亲了亲她,把她抱上床。

      不久,曾父郑重地找小小孩谈天,交给了小小孩一个重大的任务——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不久当初那个皮包骨的小小孩变得壮了起来。曾父乐呵呵地看着小豆芽变成小牛犊,举着他在曾母面前炫耀,好娃娃,好娃娃,至死曾易安都记住了有人叫他卖国贼、有人叫他大人、有人骂他扫把星,但也总有人坚定叫他好娃娃。

      亲了亲曾母的脸,带着小锄头和扁担偷偷跟着曾父跑了出去。曾母叫住曾易安,往他身上塞了些吃食,让他在外注意安全,曾易安兴高采烈地回抱住曾母,大步大步地顺着路上的有力的脚印追上了曾父。曾父在修一条平整的路,原先的路绊坏了曾母的腿,而今他修的路平坦开阔,曾父希望他爱的人能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把土甩到两侧,部分细细的土堆挡住路,等会再统一清理。但等一回头,就看到土地平整,原来偷偷跟来的曾易安学着曾父的模样平整土地。

      “好娃娃!”

      曾易安挖得更奋力,父子俩挖出半截小路,这条路还很长。两人有些饿了,打开装事物的袋子,里面的食物分明是一大一小的吃食。

      等待那条平整的路挖完,曾易安知道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他曾经遇到过,被那样爱过,所以一生相信那种经久芬芳的爱。

      刚买好肉但是曾易安倒在巨石旁止不住地抽搐。何以安发现了他,便救醒了他。

      男人醒来后,谢过着好似穿着丧服的侠士。二十年前的爱侣见面了,有人却忘记了。

      何以安怀里揣着蛇,黑蛇在怀中扭动。她随意向曾易安点了点头,带着王鑫向着石头的方向走去。

      “卧雪……”何以安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一双星眉,偏书生的长相,眉间岁月刻上的沧桑与狡诈破坏了他鹤的超凡脱俗。但通身偏透着武士的坦荡和热忱,是一个极其怪的人物,但却生得人生都喜,看上年到四十的相貌。何以安渡劫归来后化成少年人的外形,思考了一会,并不想暴露身份和沾染因果,应付道“老大人错认,我等赶路,别过。”

      “你真得不认识某?卧雪,某是你的夫君,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女娃娃,有的从军去了,有的跑到朝廷当官了,还有一个最按闯祸的,现下带着郎君和我们的曾娃娃们在家里,你是卧雪,某不会认错。你去山上吗?”曾易安看她往山上走,应激地拉住她,胡言乱语,不知道到在说些什么,只是重复着让她不要走,不要到山上去。

      一阵风,吹了过来。曾易安睡了过去,等醒来时,看到了自己的二女儿担心地守在床头。何长卿见爹爹的眼睛睁开了,哇得惊叹起来,连声表扬到:“谁家爹爹那么厉害,一下子就把病妖赶跑了嘞。原来是我家爹爹。当当当,奖励优秀曾守之苦药一碗,还望守之再接再厉,不负众望。”

      曾易安见自家娃娃学着自己的模样,尴尬得咳了几声。脑中混沌,像是什么被掩盖的急着冒出头,却又被压下去。

      “怀安,爹爹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来把药先吃了!”

      “爹爹是不是出过门,买些什么东西?”

      “您是出门了,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早晨拜完祖父祖母,还有娘。雪刮得那样大,您还带着旺财到处跑,真是哎……”何长卿装模装样地长叹一声。

      曾易安没好气地瞪了何长卿几眼,脸色苍白如纸。何长卿见爹爹喝完药,就拿着碗出门。光没有照进曾易安所在屋子的门口,何长卿总是无忧无虑的脸上,两双眼睛黯淡无光泽。

      靠在屋门口的木框上好一会,屋外有着喜庆的红灯笼红晕的光。除夕离得不远了,一家人本来就该团聚。

      “她长得跟画上真像,但她一定不是她娘亲。”何长卿(字怀安)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够不着门栓。在思念娘亲的时候,就会躲在门口,因为曾易安是从门口回家的,所有她总觉得有一天画里的娘亲会找到回家的路。那时何卧雪推开房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她,何长卿会哭唧唧地抱着何卧雪大哭一场。

      “如果她是娘亲的话,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就躲在一边呢。”何长卿嘟囔道,她的娘亲是法术高强的妖族。这是何长卿走遍千山万水得出来的。她一直在找她,今天那个绝对是假的。何长卿这样想,捡起自己的披风走了出去。

      刺骨的寒风灌进衣袖,屋门总是从里向外开的。在雪夜,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屋内等待归人的小孩已经消失了。“也许是我太自私了,娘亲,她也会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话语随着风飘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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