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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个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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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长卿进了院子中。院子里种了棵垂条的柳树。早已失去盛春时根根枝条碧绿的昂扬,徒留满头厚厚的白雪。院中有一石桌,四把旧凳子和一把更旧的凳子——四把旧凳子中较大的凳子是曾易安的,其余三把分别是何长卿三姐妹的。至于那把更旧的凳子,据说是画里娘亲坐过的。
五把凳子放在雪地,也着上了雪的寒意。
何长卿走出曾易安的小院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临到头,见到漆黑的夜里院中亮着光。心头升起了暖意,擦掉脸上的悲情,何长卿咧起嘴角走进了院子。
何长卿的院子里没有柳树,她不喜欢在四四方方的屋里困住一棵孤单的树。她走进院内,轻悄悄地推开门,就听到咿呀呀的声音。
院内王玄抱着闹夜的小宝儿在院子里看雪。怕小孩冷到,他给幺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家伙到了院子里,就变得文静了许多,不再像在屋里那般哇哇直哭。她一个劲地左瞧瞧右看看,还呆呆地望着院门好半天。
王玄低着眉注意着自家宝儿的神情,真是一个新来人世闯的小家伙,看什么都那样新奇和认真。低头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边亲边轻晃着女儿。
听到院门的声响,抬头就见到何长卿失落负雪的样子。王玄担忧地抱着小家伙往前走去。到了屋门的红灯笼能照清的地方,何长卿见他担忧,脸上轻松的表情越发浓烈。王玄见她故作轻松,心里的担忧更加浓烈。
没察觉父母间的气氛,小家伙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咿咿呀呀地去勾何长卿,险些从王玄的怀里掉下去。
到了屋里,脱掉变冷的外衣。王玄一边压制着小女儿往何长卿方向扭动的挣扎,一边把女儿身上的小小手套、小小袜子、小小帽子细细脱下,换上更轻便的小小衣服。
宝儿嫌弃爹爹脱得太磨叽,不满意地扭来扭去,张开自己喉咙准备放声“高歌”。王玄立马加快了自己的动作,看何长卿洗漱干净,把小宝儿塞进她的怀里。
在母亲的怀里,小宝儿心满意足地扭了扭,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沉沉睡去。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找你,太淘气了。”王玄捏了捏女儿面团般的脸。“爹爹那边还好吗?”
何长卿长长叹了一口气,情深寿短。屋里气氛变得沉重起来。王玄从身后抱住何长卿,轻声道“我明日给将军和通议大夫通信。”
何长卿点点头,看怀中的小宝儿睡熟了,从王玄的怀中走出,把她放进摇床。刚松开手,发现小家伙拽着自己的衣带。小心地拨开小手,何长卿没听见小宝儿的哭声,刚松一口气。一抬头,就对上自己小宝儿欲哭不哭的圆眼睛。没法子,把衣带塞进小宝儿手心,找了把椅子在摇篮旁沉沉睡去。
曾易安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也想不起来。躺在床上盯着那副年少时给妻女画的彩画,有时一看就是一整个上午。
偶尔半梦半醒间,还念叨着什么“不要上山”。何长卿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本打算在自安村招两位婆子来烧饭。村里人见地点在山腰位置,大雪封山的天,个个都拒绝。开出天价来,这里的村民也没有上心的。
家中的粮食充足,只是少了些新鲜的菜。何长卿是个自小由别人照顾的人,忙里忙外地照顾曾易安,看着父亲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心中惭愧交加,险些也病倒过去。
王玄虽然烧饭、洗衣等事都做得过来,但也未曾照顾重病的人,一时间也有点慌了手脚。两个人忙忙碌碌地,倒是一时间成长了不少。
有一天风雪停了几日,听到屋外马和人的声音。何长卿连忙跑了出去,以为是之前不在府中的医者终于有空上门。
到门外,就见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穿着一身深红常服的英姿飒爽的女子骑着一头棕骡。并行骑骡的老大人穿着青绿锦衣,背着医箱。两人身后还有一人赶着牛车,驮着物品。
何长卿看到自家小妹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喜悦之情跃然脸上。何景钦见自家二姐瘦了不少,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医师进院中给父亲看病。
两姐妹在门外等着医师的诊断,何景钦不爱讲话,喜欢写文章骂人。在院子看到驾牛车的车夫卸载货物,边上前帮手。
不一会,医师从屋里出来,摇了摇头。姐妹俩都沉默了,转进屋里看父亲。恰好这时曾易安的神智还算清醒,他没想到小女儿也来了,有些着急地说:“长卿,你怎么把你妹妹喊来了。你知不知道景钦才转任通议大夫,你这时候把她找来,不是耽误你妹妹的仕途。还有你,景钦,快些回去。如今朝堂局面不稳,那才是你当发挥的地方。”
曾易安不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小病耽误了小女儿的仕途。何景钦摇摇头,说“这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有了何景钦、医师和车夫的帮衬,何长卿和王玄的压力减轻了很多。
又过了十几日,曾易安已是整日整日地昏睡在床上,偶尔清醒也是神志不清。医师说是忧思过多,加之受到刺激,一时间悲喜交加导致。
何景钦私下问何长卿近来发生了的事,何长卿说:“爹可能见到娘了,我在一旁偷偷看到的。”
何景钦听完,只认为二姐神智不清。请医师帮何长卿号脉,发现何长卿生下小宝儿没多久就跑到外地,身上也染上些影响神智的杂病,好在病情较浅。
何长卿听到医师的话就没出声了,只是坐在曾易安的床前守夜。日子一天天过了,何长卿的长姐镇西将军没有王命,不得轻易离开驻地,从何长卿的信送达西口,到镇西将军传信到京城经过跋涉、层层审核,等到朝廷批准,再反达镇西将军府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有一夜,曾易安夜中失志,穿着单衣偷偷跑了出去。何长卿忧虑过多,睡得沉重,一时不查。等发现时,榻早空无一人,一行人在夜中寻找,左右找不到。
何长卿思来想去,带着众人到了母亲的墓,但没到曾易安。忙碌一夜,众人担心不已。派一人回去带好粮食,再四处寻找。
何景钦回院中准备吃食,还没进门就见王玄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指着曾易安的屋子说:“爹爹回来了。”
何景钦扔下包袱,入屋一见,曾易安正裹着被子在床上酣睡。现下府中就只有两人,王玄还要照顾四个小孩。何景钦从外锁住曾易安的门,连忙跑到山上叫下众人。
何长卿一见曾易安泪流不止,自觉愧疚不已。不久有些病了,但不想让他人担心,撑着没有跟任何人说。
冬日差不多要过去了,曾易安的进气多出气少,已然不行了。曾易安睁开眼说:“卧雪在哪里?”
何长卿、何景钦和王玄泣涕如雨,没人应声。
曾易安迷迷糊糊地,又对何景钦说:“长卿,你不要跟你阿姊和小妹说,她们正在关键时候,不要耽误她们。”
说完,就咽了气。院子里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何长卿出屋门一看,果然陈旧的木头抵挡不住雪的倾轧,那把更旧的凳子和四张凳子里稍大的凳子同时断裂,散到了一块。
等开春建武将军才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已经是入夏。据大兴国的习俗,停棺的时间不宜过长,人的□□没有归息处,灵魂也就等不到安宁。
建武将军没有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赶上入葬。
吹拉弹唱,一行人把曾易安葬到了何卧雪旁边。建武将军是情绪很淡的人,到了墓前只是苦站在父母的墓前。何景钦和何长卿劝了她好久,她只是摇摇头,一直站在那里。
没过几日建武将军和何长卿都病了,一行人从山腰的老家转回了较为繁荣的商镇。在此处养好了病,建武将军听了两个妹妹对父亲死前的记忆。
“我也许当时也是昏头,以为见到了娘亲。”何长卿原本三分风流的脸上,风流之气已然荡尽。
“你们说父亲夜里跑出,你们知道他跑到了哪里?”建武将军疑惑地问。
何长卿和何景钦沉默了半晌,何长卿说:“那日,我们原本以为爹爹去娘亲的墓,我们在周围找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然后,我们又商量着去了外祖的墓前,也没有找到。等到开春给爹爹送葬时才发现,原来在母亲的墓前多了一床白色的被子。蜀锦的被子本来就光滑入雪,当时落雪又遮住了那被子,我们没发现,所以……”
建武将军说:“所以父亲半夜上山在墓前盖了一床被子?”
“准确地说,是给母亲多盖了一层被子。”何长卿补充道。
“也许是我们三个都病了。”何景钦叹气。何景钦倒了两碗药递给两位姐姐,她们接过默不作声地喝下了。
在苍茫的山上,王鑫跟在何以安身后翻找那块石头群中最八卦的石头。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直到偶然间碰到几块墓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两人向两块石头询问。终于找到了那块八卦的石头,原来它被人做成了墓石。仔细看看,它是刚刚被打磨成石墓的,上面刻着人名,似乎是叫曾易安。这块石墓旁边有块更陈旧的石头,但两人都没有兴趣往那边看,也就错过上头刻的“何卧雪”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