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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琅雪夜刺縻州 ...

  •   寒雪簌簌,落了一整夜。

      待到战鼓暂歇,边关早已覆上三尺素雪。

      更深夜重,孤灯如豆。跳跃的烛火在军帐内投下浮动的光影,将案前人的轮廓勾勒很是柔和。

      他肩头锦裘不知何时滑落半幅,露出内里中衣。那袭御赐墨狐大氅在火光中流转着幽暗光泽,恰似他眼底晦明交错的眸光。

      戚榕丞生得极好,远山含黛般的眉微微蹙着,长睫低垂,掩映着寒潭映月似的眸子,此刻那潭水中凝着化不开的沉重。薄唇抿成一道毫无血色的直线,烛光明明灭灭掠过他精致的下颌线。

      几缕乌发挣脱了束发的玉冠,湿漉漉地贴在瓷白得近乎透明的颈侧肌肤上,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蜿蜒着向下,没入严丝合缝的领口深处。

      那里,是坤泽最致命、最私密的所在,后颈的腺体,被衣物严密地保护着,却也成为了无形中悬在这大晏储君头顶的利刃。

      修长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沙盘关隘,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关节处冻伤的旧痕在动作间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戚镕丞早已习惯,只是略作摩挲。

      帐外,北风如泣如诉,呜咽着卷过营地,仿佛还死死缠绕着昨夜未曾散尽的血腥气与金戈铁马。

      他全神贯注于江山舆图,浑不知——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贴近了。

      一股冷意侵袭而来,戚镕丞打了个冷颤,他缩了缩脖子,露出一段苍白的弧度。

      就在刹那,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护腕的手从身后猛然探出,铁钳般狠狠攥住了他那截细瘦的手腕,力道凶悍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那不堪一握的骨头。

      “呃!”戚镕丞闷哼一声,猛地抬起头,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颤抖,被迫扬起的面容在昏暗烛光下愈显柔和。

      那双琉璃似的眸子瞬间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不速之客狰狞的鬼面银甲,惊惧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殿下好生勤政……” 一道刻意压低的、带着金属摩擦般沙哑的嗓音,裹挟着雪夜刺骨的凛冽寒气,如同毒蛇的吐信,舔舐着戚镕丞耳畔。

      那声音饱含着一种属于乾元的、极具侵略性的威压,逼得戚镕丞气血翻涌,呼吸全乱。

      戚镕丞本能地试图挣开腕间的桎梏,动作间,肩头织金墨狐裘颓然委地,露出里头月白色的中衣。束腰的玉带勒出他一段惊心动魄的纤细腰线,更显得身形瘦削。

      随着挣扎的动作,中衣领口微微散开了一线——
      莹白如玉的锁骨之上,一道月牙形的旧疤赫然显现,那疤痕颜色浅淡,却因周围肌肤过分的白皙而显得格外刺目,如同一个尘封多年、带着血腥味的烙印,静静地躺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刺客凝神了须臾,便移开视线。

      “阁下好身手……”戚镕丞强压着心脏狂跳的窒息感“东宫十率府数百卫士,竟无一人能阻你” 他试图用言语试探,拖延时间,寻找反击之机。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已抵上喉间。

      光滑的刀锋清晰地映出他被迫仰起的颈项,那微微凸起的喉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冰冷的刀锋刺激,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在刀面上投下阴影。

      身后之人冒雪闯入,覆面的银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此刻融成冰冷的水滴,顺着那狰狞的面甲轮廓滑落,“啪嗒”一声,滴在戚镕丞光洁的额角,又蜿蜒着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寒栗,瞬间传遍全身。

      “太子莫要惊慌,”那沙哑的声音带着戏谑,贴得更近,灼热的乾元气息混合着冰雪的寒意,紧紧缠绕着戚镕丞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皮肤,“免得在下……刀锋染血。”

      戚镕丞暗中蓄力试图挣脱的手臂,却被对方以一种绝对碾压的力量,强硬地反剪着牢牢箍在他自己的腰后,那姿势,充满了绝对的掌控与令人屈辱的禁锢感。

      戚镕丞心中一沉,力量悬殊,速度差距,还有那如渊如狱的乾元压迫……此人身手极高,却不似来取他性命的。

      “赫连煦在阵前杀红了眼,”戚镕丞强迫自己冷静,眸中寒光闪烁,试图从对方的气息和手段中寻找线索,“竟还有余力派你来杀我?”

      “殿下”

      来人低笑一声,那笑声毫无温度。

      “与其费心猜度我的身份,不如…”

      他刻意顿了顿,钳制着戚镕丞腕骨的手猛地收紧,带来一阵钻心剧痛。

      “来谈一笔交易”

      “既不是赫连部……”戚镕丞强忍痛楚,目光扫到对方额头与鬓发,念头闪过,“那便是雍州来客了?”

      大晏都城,多少人恨不得自己这太子快点死。

      “是与不是,有何要紧?”刺客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似乎被“雍州”二字刺中了某根神经。

      他钳制着戚镕丞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自腰间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物——

      一枚通体碧色、水头极好、雕琢着并蒂莲纹的环佩,那玉佩在昏暗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殿下该识得此物”

      戚镕丞在看到那枚环佩的瞬间,瞳孔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这玉佩是他安置齐国公府遗孤时,留给他们作为信物和求救之用的,是他亲手所刻的并蒂莲,此刻却落在此人手中,那偕芳园……他苦心经营的庇护之所,岂非已被此人踏破。

      “你想要挟本宫?”戚镕丞强装镇定,却被身后人更狠地按在冰冷的案几边缘,腰腹重重磕在硬木上,痛得他眼前发黑。

      “并非要挟,”面具下,刺客嘴角似乎正恶劣地上扬着,“我是来帮太子殿下,分忧的。”

      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带着天乾独有的信香,再次喷在戚镕丞敏感的耳后,那里离脆弱的腺体仅有寸许!戚镕丞身体僵硬如石,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多年来,殿下在阜郡苦心经营,百般掩饰……”刺客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戚镕丞最紧绷的神经上,“为的不就是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藏起来吗?”

      他刻意加重了“见不得光”四个字,带着嘲讽。

      “我可以帮殿下……”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享受着对局面的掌控感,“让他们……彻底消失。”

      “……”戚镕丞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消失……他绝不允许。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恐惧,“不是那种消失,殿下。”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能替您保他们,百年无虞。”

      “只要殿下,愿意跟赫连部和谈。”

      “和谈?”戚镕丞一惊,甚至忘了刀锋的存在。

      他倏地偏头,冰冷的刀刃瞬间擦过颈间皮肤,绽开一道刺目的血线。

      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凝成一串妖异的朱砂。

      他抬眸,那双总是温和的桃花眼此刻寒芒毕露,余光瞥向身后,仿佛要穿透刺客那覆面看清底下藏着的魑魅魍魉。

      他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讥诮。

      “本宫知道了,你是赫连曜的走狗——”

      话音未落,一点细微的银芒已自他袖中滑出,直刺刺客手臂内关穴,角度刁钻狠辣,让来人手臂瞬间酸麻脱力。

      刺客显然没料到看着文弱的太子竟有反击之力,闷哼一声,钳制的手臂瞬间放松。

      戚镕丞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泥鳅般滑脱了对方的掌控,急退两步,拉开距离,袖中银针蓄势待发,眼神如刀子般。

      “赫连煦在左地先调起战火,赫连曜几次修书我父皇欲和谈遭拒,你却逼我卖国求荣,简直可笑”

      “殿下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刺客也笑了起来。

      他身形如鬼魅般再次欺近,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戚镕丞指尖银针刚要射出,对方掌心暗劲已如惊涛拍岸般汹涌而至,精准无比地打掉了他手中那点致命的星芒,同时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将他推回冰冷的粱柱之上。

      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更重,震得戚镕丞五脏六腑都似移位,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刺客的身形比他高大,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浓烈的乾元信香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几乎要将戚镕丞淹没。

      “偕芳园二楼有一个通风口,此刻正飘着一种无色无味的‘醉梦散’,殿下不知道,这种毒需十二个时辰显现毒性,中毒者……三日之后如坠美梦,无声无息,魂归离恨,解药么…… 只在我身上,我帮殿下都想好了,明日答应我遣使臣和谈,我便将解药奉于殿下,此处离雍州,快马加鞭,四日足够了。”

      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戚镕丞耳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扎着戚镕丞身上。

      “若是不答应…”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感受到太子的呼吸凝滞,“您费尽心机藏起来的这十三只‘小家雀’...就要一只只飞走了”

      那十三张惊恐的脸庞瞬间闪过脑海,那是卫国公府仅存的血脉,是他拼死也要护下的故人血亲,他绝不容许有人伤害他们。

      愤怒与恐惧交织,几乎将他撕裂。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声音因极致的怒意而微微发颤,却依旧竭力维持着太子的威仪。

      “你们以为拿到了威胁我的筹码,可惜你主子想要的,大晏不可能给——”

      他抬眼,那双燃着怒火的眸子死死盯住刺客漆黑的瞳仁,“西北军八万军士以性命换来此刻战机,赫连煦兵败如山倒,届时统万城相见,赫连曜也未必不能变成我大晏的臣民”

      帐内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帐外呼啸的风雪。

      刺客笼罩在阴影里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殿下,”他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嵌入戚镕丞肩胛的骨头里。

      “赫连煦屡次在边疆挑起争端,又一直能死里逃生,吴恽自恃天纵奇才跟他周旋了一年都没能将他击退,纵然他兵败如山倒,只要他退守乌萨河以西,你们想找到他,根本就是做梦”

      风雪更急了,拍打着帐幕,呜咽如泣。冰冷的雕花柱紧贴着戚镕丞的脊背,刺客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牢笼,将他死死禁锢。

      灯芯噼啪爆响,映照着戚镕丞眼中剧烈翻涌的思绪。

      八年前,齐国公戍守边疆连丢三座城池,后被查系通敌叛国遭到抄家灭族,吴家趁机崛起拿到了西北军大部分兵力,此后与赫连相安无事7年,7年间,吴恽取代其父亲成为西北统帅,可是赫连曜和赫连煦兄弟争抢地盘,赫连煦转而侵扰西北,朝廷战和两派时常争论,吴恽在外也无力退敌。

      齐国公统辖鸿威军曾将赫连部打回乌萨河数次,尚且不能灭他,如今西北军远不如齐国公治下兵强马壮,边军势力大减,这一年来交战,大晏根本没拿到什么好处,否则昭帝也不会派太子来督战。

      难道,真要走和谈这条路吗。

      那十三张脸庞也在他眼前交替闪现——有咿呀学语的,有怯生生拽着他衣角的,更有与记忆中身影重叠的。

      那是他拼尽一身血肉与尊严也要护住的火种,是卫国公府倾塌后,留在世间最后的微光。

      “殿下想想这一路上冻饿而死的流民,您不是也可怜他们吗?如今有机会熄灭战火,为何不顺水推舟?”

      他的确有悲天悯人之心,绵延数里的流民队伍,无不刺痛着他的心。

      但赫连曜欲与大晏结盟以力压其弟,和谈本是不该走的一步,一旦他主动踏出去,轻则有软弱怕事之名,重则有通敌叛国之罪。

      朝野上下如今被主战派控制,和谈之事无人敢提,生怕被扣一个结党乱政的帽子。

      但眼下的局面,自己只能答应,任由赫连曜把他拖向万丈深渊。

      时间仿佛凝固在刺客灼人的视线里,每一息的沉默,都让人觉得压抑、紧张。

      终于,戚镕丞阖上眼眸,再睁开时,里面汹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入一片死寂的寒潭之下,只余下坚定。

      “阁下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却张口便要孤赌上国运,推进和谈?就凭你不知拿弄来的玉佩和几句空口白话,便想让本宫听你号令?”

      刺客按在他肩胛上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那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又在下一秒微妙地松了半分,“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星夜兼程去查,只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六天,殿下赌得起吗?

      戚镕丞无视肩胛传来的剧痛,冰封般的视线越过刺客的肩头,投向案上摇曳的烛火,仿佛那跳跃的光影才是他唯一的支点,他赌不起,只有这些人的安危,是他赌不起的东西。

      “使臣……本宫可派。”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清晰,像是在用刀尖刻下血淋淋的契约。

      “但”他猛地截断话头“口说无凭,阁下拿什么担保本宫答应和谈之后他们能安然无恙”

      刺客笼罩在阴影中的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眼,死死攫住戚镕丞那张俊美却写满了怨愤的脸,仿佛要穿透这层肌骨,看清心底下更深的东西。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雪在帐外疯狂嘶吼。良久,久到戚镕丞几乎要以为对方会暴起杀人时。

      白琅一声低笑,这世间从来人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来事涉己身,纵使是大晏朝金尊玉贵的太子,也得乖乖受人摆布,他略带嘲讽,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殿下放心。” 他缓缓松开钳制着戚镕丞肩胛的手,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粘稠的蛛网,将戚镕丞牢牢缚在原地。

      “只要殿下愿意与赫连议和,便是我们赫连部的朋友,解药自然想要就有,若不然,这般好用的把柄,总得用够本才是,怎么舍得轻易毁去。”

      他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戚榕丞终于逃脱桎梏,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戚镕丞身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狰狞的狼首图腾,透着一股蛮荒的凶戾之气。

      “明日午时,赫连王帐前,希望能够见到殿下盖印的和谈文书以及大晏使臣,这枚令牌,是给殿下的信物。”

      “文书易得。”戚镕丞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他缓缓上前,用那只未染血的手接过冰冷的令牌。

      指尖触及那狰狞的狼首,仿佛被恶狼的獠牙舔舐。“但阁下可要记住……”他抬眸,目光如淬毒的寒星,直刺刺客。

      “若他们有半分闪失,若和谈最终沦为赫连屠戮我边民之机……”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

      “纵使碧落黄泉,本宫也定将你们挫骨扬灰。”

      刺客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深浓,如同一道不祥的剪影,他深深看了戚镕丞一眼。

      “殿下大可放心,议和一事一成”刺客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沙哑,“其余的,自然安然无恙。”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帐内最深沉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阵劲风。

      帐帘晃动,寒风瞬间涌入,吹得案上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帐内,只剩戚镕丞一人。

      他僵立在原地,冰冷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颈侧的血珠早已凝结成暗红的痂,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刺客残留的那股极具侵略性的乾元信香,依旧弥漫在殿内,混合着他自己袖中透出的、一丝极淡的、被惊扰后逸散的坤泽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气息。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终于从戚镕丞紧抿的唇间逸出。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一杆宁折不弯的孤竹。那双刚刚还盛满刻骨恨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走到案前,将那块冰冷的狼首令牌“哐当”一声丢在染血的边关地形图上,目光掠过图上标注的赫连大营位置,眼神冰冷如刀。

      “纵使旁人都视你们如鸟雀……本宫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侧那道的伤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半是太子威仪不容侵犯的冰冷,一半是深渊般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白琅……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一个尘封多年、带着血锈味的称呼,在唇齿间无声碾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帐外愈发狂暴的风雪呜咽声中。

      夜,还很长,而悬崖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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