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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求医问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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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细雨敲窗。
楚红玉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宅院里显得格外刺耳。自那日箭伤之后,她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尤其是这两日,咳嗽愈加剧烈,每每咳得直不起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喝点枇杷露。”沈清梧扶起她,小心地喂她服下汤药。楚红玉勉强咽了几口,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药汁都溅了出来。
清荷拧了热毛巾来,忧心忡忡:“这样咳下去不是办法,得请个好大夫瞧瞧。”
守在门外的灰衣人闻声进来,看了看楚红玉的情形,眉头紧锁:“程家盯死了城中所有医馆,此刻请大夫太冒险。”
沈清梧用绢帕拭去楚红玉额上的虚汗,感觉手下肌肤滚烫。“不能再拖了,”她语气坚决,“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求医。”
灰衣人沉吟片刻,写下一个地址:“南市有个老郎中,医术极好但脾气古怪,从不轻易出诊。你若前去,须得万分小心。”
沈清梧正要起身,楚红玉却拉住她的衣袖,气若游丝:“别去……危险……”
“你放心,”沈清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很快回来。”
南市街巷泥泞,沈清梧披着斗篷,跟在灰衣人身后。赌坊妓馆的喧嚣与这边街市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巷底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挂着盏葫芦灯,在雨中摇摇晃晃。
开门的是个独眼老者,听明来意后:“不医。”
沈清梧扑通跪在湿冷的石阶上:“求老先生救命!”
独眼打量她:“唱曲的戏子,也值得沈家大小姐下跪?”
沈清梧抬头直视他:“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老者眯起独眼,忽然道:“说说症状。”
沈清梧仔细描述楚红玉的病情:发热、咳嗽、胸痛、呼吸困难。每说一句,老者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箭伤入肺,邪热内陷。”老者摇头,“若是刚有症状就来,还有七分把握。现在……”他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
他配了几帖药,又取出一瓶药丸:“先服这个退热。明日若雨停,我过去看看。”
归途雨势更大。沈清梧将药紧紧揣在怀中,生怕被雨水打湿。经过一座石桥时,灰衣人突然拉她躲到桥墩后——几个程府家丁正在对岸巡查。
等家丁走远,两人速速过桥,这时一个男人从沈清梧身边擦肩而过,掉到她脚边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沈清梧刚要叫住那个男人,只见那男子手指着油纸包并点头示意。沈清梧面露疑色,不解的拿着油纸包,快步追上了灰衣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沈清梧拆开一看,里面有三两个值钱物件,额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到“一切安好,照顾好自己,清荷和小玉,勿念”
回到住处,楚红玉的情况更糟了。她蜷在榻上,咳得浑身发抖,绢帕上沾了点点血迹。清荷在一旁急得直哭,不停地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药来了!”沈清梧冲进门,顾不上换下湿衣,急忙煎药。
药煎好后,她小心地喂楚红玉服下。或许是药力发作,楚红玉的咳嗽渐渐平复,沉沉睡去。但她的呼吸仍然急促,额头依旧滚烫。
沈清梧不敢睡,整夜守在榻前。她不停地为楚红玉更换额上的冷毛巾,握着她冰凉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
夜半时分,楚红玉忽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得可怕。
“清梧,”她轻声说,“我梦见娘了。她说那边的紫藤花开得正好,要带我去看。”
沈清梧鼻子一酸,强笑道:“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苏州看紫藤。”
楚红玉微微一笑,手指无力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傻姑娘,人哪能争得过命呢。”
窗外雨声渐歇,曙光微明。楚红玉又陷入昏睡,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清梧心中绞痛。前有追兵,后有危局,而最重要的人正在她眼前一点点消逝。
她握紧楚红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晨光熹微,药香袅袅。
楚红玉的病情竟真的一日日好转起来。虽然咳嗽未止,但不再咯血,烧也退了。老郎中每日来诊脉,独眼中难得露出赞许之色:“底子好,若能好生将养,或可无虞。”
沈清梧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每日亲自煎药,照着老郎中的方子为楚红玉调理。听雨斋的小院里渐渐有了生机,清荷种下的药草发出新芽,廊下晾着采来的金银花。
这日天晴,沈清梧扶楚红玉到院中晒太阳。春光明媚,楚红玉披着月白斗篷,坐在藤椅上看沈清梧煎药。
“像不像老妪?”她忽然打趣道,声音仍带着病后的沙哑。
沈清梧抬头看她,阳光为那张苍白的脸镀上金边,竟比台上浓墨重彩时更添风致。“像病西施。”她笑答,手下不停搅动着药罐。
药罐咕嘟作响,白汽氤氲。楚红玉轻轻哼起《牡丹亭》,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时,忽然停住,看向沈清梧:“那日你说要给我搭戏台,可还作数?”
“作数。”沈清梧认真道,“等你大好了,想唱多久都行。”
两人相视而笑,院中海棠簌簌落花如雪。
就在此时,灰衣人匆匆而来,面带喜色:“好消息!程家出事了!”
沈母暗中联络了程家的政敌,趁程老太爷病重,一举揭发程家私藏军火、勾结水匪的罪证。地方检察厅连夜查抄程府,起出大量违禁之物。
“更妙的是,”灰衣人压低声音,“在程家密室发现了当年林家案的完整卷宗,足以证明林老太爷清白!”
楚红玉猛地站起身,一阵眩晕又跌坐回去。沈清梧急忙扶住她,两人的手紧紧相握,都在微微发抖。
“母亲呢?”沈清梧急问。
“夫人安然无恙,正在配合法院调查。沈老爷也被请去作证了。”灰衣人笑道,“总长大人见风使舵,主动交出了程家这些年的罪证。”
三日后的清晨,一顶青呢小轿悄然而至。轿帘掀开,沈母走了出来。她清减了些,眼神却格外明亮。
“母亲!”沈清梧扑进她怀中。
沈母轻抚女儿头发,目光却望向楚红玉:“小玉,过来让婉姨看看。”
楚红玉缓步上前,还未行礼就被沈母拉住手细细端详:“瘦了,但气色还好。”她眼中含泪,“你娘若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三人进屋细谈。沈母带来更多好消息:政府已经下令重审林家案,地方法院成立了特别法庭。程老太爷在狱中气病交加,已然奄奄一息。
“那些证据……”楚红玉轻声问。
“都在稳妥处。”沈母握紧她的手,“这次定要为林家讨回公道。”
午后,沈父也来了。他带来一食盒楚红玉爱吃的点心,还有几本难得的曲谱。
“路过书局看见的,想着你可能喜欢。”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归来。
楚红玉接过曲谱,指尖微微发颤。这是《牡丹亭》的珍稀版本,她寻了多年未得。
夕阳西下时,一家人在院中用了简单的晚饭。清荷炒了几个小菜,沈父特意温了壶黄酒。
“今日破例,小玉也喝一杯。”沈母为每人斟酒,“去去晦气。”
酒过三巡,楚红玉脸颊泛起红晕,竟主动唱了一段《游园》。没有锣鼓伴奏,没有华服浓妆,但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沈清梧静静看着,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好。冤案昭雪,家人团聚,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然而她没注意到,楚红玉转身咳嗽时,悄悄将染血的帕子塞回了袖中。
夜深人散,楚红玉倚在窗前看月。沈清梧拿来披风为她披上:“在想什么?”
“想我娘。”楚红玉轻声道,“她总说,等林家平反了,要回苏州老宅种满紫藤。”
“我们一起去。”沈清梧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把老宅修葺一新,你在院里唱戏,我为你画像。”
楚红玉笑了笑,没有回答。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易碎的美丽。
次日,地方法院正式开庭重审林家案。沈父沈母作为重要证人出庭,楚红玉因身体未愈留在听雨斋休养。
沈清梧本想陪她,却被楚红玉劝去旁听:“替我看着,回来细细说与我听。”
法庭上,一桩桩证据呈上,一个个证人作证。沈清梧看着父母镇定自若地陈述往事,忽然明白这些年来他们暗中付出了多少。
休庭时,沈父悄悄告诉她:“程家完了。不止林家案,这些年他们犯的事够抄家十次。”
沈清梧心中却没有预想的快意,反而空落落的。二十年冤屈即将昭雪,但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提前离开法庭,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楚红玉。然而回到听雨斋,却见楚红玉倒在院中,身边落着染血的帕子。
“小玉!”沈清梧冲过去抱起她。
楚红玉勉强睁开眼,嘴角还带着血丝:“案子……如何了?”
“都好了,林家就要平反了。”沈清梧泪如雨下,“你坚持住,郎中马上就来!”
楚红玉握住她的手,笑容虚弱而满足:“那就好……我可以放心了……”
“你说什么傻话!”沈清梧紧紧抱住她,“我们要一起去苏州,还要种紫藤,搭戏台……你答应过的!”
楚红玉抬手想擦她的泪,手却无力垂下。
海棠花纷落如雨,盖了两人一身。远处隐约传来法院退庭的钟声,一声声,如同命运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