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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玉盒无光,却暖如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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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窟之外,风雪如刃,割裂天地。
墨松站在山道尽头,玄铁长剑横于臂前,目光如刀扫过雪原。
三日来,北岭无人敢近寒窟十丈,就连最不知死活的散修也只敢在坊市中嚼舌根,说那炼丹小子被剑尊一剑震飞,怕是连尸首都冻成了冰渣。
他冷哼一声,袖中手指微动——这等蝼蚁般的人物,也敢应剑尊之约?
荒谬。
可就在这念头落下的瞬间,风雪深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瘦削、单薄,几乎被风雪吞噬。
那人一步一陷,踉跄前行,肩头积雪厚得能埋住半只手臂,衣袍多处撕裂,露出底下青紫冻伤的肌肤。
但他手中紧握的玉盒却始终未放,哪怕指节发白,哪怕步伐虚浮得像是随时会倒下,也没松开半分。
是苏云清。
墨松瞳孔微缩。
他本以为此人不过是逞一时意气的愚修,竟真能在三日内炼出能触碰“三千浮屠”之毒的丹药?
更没想到,他还能活着走到这里。
风雪中,苏云清的呼吸已近乎断续。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灵力枯竭后的反噬如毒蛇噬心,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但他没有停下。
阿芜蜷缩在药炉旁的画面、陈伯塞药时浑浊却温热的眼神、还有师尊临终前那一声未尽的叹息——全都压在他背上,推着他向前。
终于,他抵达寒窟前。
谢无渊立于洞口,黑袍猎猎,眉心血纹如裂痕般蜿蜒,双眸深不见底。
他看着眼前这几乎不成人形的青年,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你竟真敢来。”
苏云清没回答。
他单膝跪地,不是臣服,而是身体终于支撑不住。
膝盖砸进雪堆,溅起一片苍白。
他双手稳稳托起玉盒,动作轻得仿佛捧着一缕将熄的魂火。
“此丹未至圆满,或有瑕疵……”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但……是我竭尽所能。”
风雪骤然静了一瞬。
谢无渊眸光微动,俯视着他。
那双常年漠视众生的眼,第一次映出一个人的全部身影——褴褛的衣衫、结霜的发丝、唇角未干的血痕,还有那双眼睛。
亮得惊人。
他沉默片刻,抬手。
玉盒开启。
一枚暗金丹丸静静卧于其中,表面粗糙,毫无灵光流转,仿佛只是凡间药铺中最劣等的丸药。
可就在盒盖掀开的刹那,一缕极细的生机如丝般缠绕而出,轻盈地拂过空气,竟使周遭凝滞的寒气微微退散,连洞口垂落的冰棱都悄然融化了一角。
谢无渊眼神一凝。
他伸手取丹,指尖刚触到那粗糙表面,体内沉寂已久的“三千浮屠”竟猛地一滞——不是被强行镇压,不是灵力冲撞后的短暂平静,而是一种……调和。
如同寒冬深夜,有人无声递来一碗温汤。
不炽烈,不张扬,却缓缓渗入四肢百骸,抚平那些早已麻木的痛楚。
他指尖微颤。
这是什么?
不是压制,是安抚。
是自中毒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生机”对“死意”的温柔侵蚀。
他缓缓收紧手掌,将丹药纳入掌心。
寒风呼啸,他却仿佛听到了冰层裂开的声音。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三分杀意:“杂质仍存,火候未纯。”
苏云清垂眸,未辩解。
“但这丹……”谢无渊顿了顿,目光落在青年苍白如纸的脸上,“能延我三日清明。”
他袖袍一拂,将玉盒收入怀中。
“七日后再来。”他说,语气不容置疑,“若能去尽杂质,可入天衍丹阁,查你师尊旧档。”
此言一出,连远处暗中观察的墨松都心头一震。
天衍丹阁,乃宗门重地,非核心弟子不得入内。
何况查阅旧档?
那可是连金丹长老都要走三道审批的禁令!
苏云清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抬头。
风雪扑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
可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不是狂喜,不是侥幸,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
师尊临终前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莫信天衍……莫信那些站在云端的人……”
他曾以为那是警告,是避祸之言。
可如今,所有线索,所有痕迹,都指向那个庞然大物的内部——师尊的猝然离世、那本残缺丹经上的陌生符印、还有谢无渊体内的“三千浮屠”之毒……
若真相藏在天衍,那他便只能踏入其中。
他本该避之不及。
可若不入虎穴……风雪初歇,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脚下积雪在重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苏云清踉跄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骨之上。
灵力枯竭的后劲如潮水般涌来,四肢冰冷麻木,唯有胸口那一点温热仍在搏动——那是他不肯熄灭的执念。
他抬头,远处山脊轮廓渐显,天衍宗的护山大阵如云雾般缭绕于峰峦之间,金光隐现,威压森然。
那不是凡人能窥见的景象,而是属于真正修真巨擘的领域。
他曾听师尊提起过,天衍立宗万载,执掌正道牛耳,剑出则万邪辟易。
可也正是这看似光明的宗门,埋藏着连师尊都不愿明言的阴影。
“莫信天衍……”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多年。
可如今,线索如蛛网收拢,每一根丝线都指向那座巍峨山门。
师尊临终前紧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那一本残缺丹经上陌生的符印,与谢无渊体内“三千浮屠”之毒的气息隐隐共鸣——这不是巧合。
若真相藏于其中,避之便是永堕迷雾。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唇角裂开一道血痕,却笑了。
“若不入虎穴……”他低声喃喃,声音几近消散在寒风中,“何以缚龙?”
便在此时,识海骤然一震。
【初级生息丹方:熟练(8/8)】
——圆满!
一道清光自玉佩深处流转而起,沿着经脉游走一周,竟带来片刻温润滋养。
这是他反复炼制七次生息丹的成果——前三次失败,药性驳杂;第四次成形却无生机;第五、六次略有起色;直到第七次,在濒死边缘凭借残存灵觉捕捉到一丝药息流转的玄机,方才勉强达成“入门即圆满”。
而此刻,玉佩表面那道沉寂已久的古阵残痕忽然发烫,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
紧接着,识海深处浮现一行幽蓝色古篆,笔锋如刃,透着久远而神秘的气息:
【可解锁“丹方推演”功能(需灵石×1000)】
苏云清怔住,随即苦笑摇头。
千枚下品灵石?
对寻常炼气修士而言,那是足以筑基的积蓄。
而他囊中,仅余十余枚,还是从师尊旧物中翻找出来的最后家当。
希望刚现,又似遥不可及。
可就在这失落之际,袖中玉盒忽地轻轻一颤。
他猛然顿步,将玉盒取出。
盒盖未启,可指尖触及内壁时,竟感知到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枚已被谢无渊收走的丹药,竟悄然留下一缕药息!
如同蛛丝般纤细,却坚韧不散,隐隐与他神魂相连,仿佛冥冥之中被人刻意留存。
苏云清瞳孔微缩。
这不是偶然。
谢无渊……留了路。
那个清冷孤绝、从不让任何人近身三丈的剑尊,竟默许了一丝药息牵连?
是为了日后辨药真伪?
还是……另有深意?
他指尖轻抚玉盒边缘,心头泛起久违的波澜。
那一瞬,寒窟前的画面再度浮现:黑袍猎猎,眉心血纹如裂,可那双冰冷眸子里,却曾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
原来,那不是施舍,也不是利用。
那是……回应。
风雪尽头,天衍山门若隐若现,金光流转于云海之上,宛如神境。
可苏云清知道,那光辉之下,必有深渊。
他将玉盒收回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
药息如丝,缠绕神识,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引线,一头系在剑尊掌心,一头牵在他魂魄深处。
路,已经铺下。
而他,只能向前。
残阳如血,映照雪原。
他拖着伤躯继续前行,身影单薄却笔直,最终消失在北岭边缘的苍茫林影之中。
那里,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静静矗立,梁倾柱斜,唯有角落一尊石炉,在暮色中泛着幽沉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