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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你要爬到多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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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钟声响起,新世纪的曙光普照大地,科技日新月异,城市面貌飞速更迭。
陈舟在这一年里抓住了机遇,凭借出色的能力,在盛誉传媒站稳了脚跟,晋升为项目总监。
职位高了,收入数倍,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会议和难以推拒的应酬。
又是一个酒过三巡的夜晚。
陈舟搀扶着一位微醺的女总,从酒店大堂走出来。
冷冽的夜风灌入肺腑,想起来他刚和江海在一起的那年冬天。
女总裁半倚在他身上:“小陈啊,真是年轻有为,我都想把你挖到我们公司来了。”
陈舟熟练地架着她,礼貌微笑:“余总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下次再聚啊。”余总拍拍他。
“嗯,再聚。”
他将余总扶进等候的豪华轿车,关上车门,弯着腰对车窗内说:“余总,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驶离。
陈舟长长吁出一口气,扯了扯勒得有些紧的领带。
一抬头,目光越过马路,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摩托车,以及靠在车旁的身影。
他穿过马路走过去。
江海没说话,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
“喝点,解酒,暖胃的。”
陈舟接过来,拧开杯盖,仰头喝了几口,胃里的灼烧感稍稍缓解。
放下杯子时,借着路灯的光,他瞥见江海左侧眉骨处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淤青。
“怎么回事?”陈舟抬手想去碰。
江海微微偏头躲开:“没事,酒吧里有人闹事,拉架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皮糙肉厚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转身跨上摩托车,递过头盔,“上车吧。”
陈舟一边戴头盔一边坐上去,忍不住又说:“这都第几次了?那酒吧要是老这样,你就别去那儿驻唱了。”
江海发动了机车,引擎声轰鸣起来,掩盖了他的一声轻叹:“那我也不能闲着啊,抱紧,走了。”
冬夜森冷。
尽管江海宽阔的后背为他挡掉了大部分夜风,但疾驰带来的寒意还是从缝隙钻入,让酒意未完全散去的陈舟打了个冷颤。
借着酒意,陈舟说:“要不我们改天去提辆车吧?反正我存款够了,以后你开车,夏天晒不着,冬天也冻不着,路上安全点。”
因为意识尚不清醒,陈舟只感觉江海俯低了身子,提了速。
“好。”江海说。
他们现在住在二环一套不大的公寓里,是陈舟咬牙买下的。面积虽小,但比起当初那个漏雨的老破小,已经是天上宫阙了。
小区干净整洁,还带了一个车位。
一进门,陈舟就迫不及待地踢掉皮鞋,皱着眉扯下西装外套,径直走向浴室:“难受死了,我先洗个澡。”
江海没说什么,习惯性地弯腰把他的鞋摆好,外套挂起,然后走进厨房。
冰箱里塞满了食材,他拿出几样,开始准备第二天给陈舟带的午餐饭盒。
做好饭盒,打包好放进冰箱。
接着,江海从冰箱最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奶油蛋糕,放在了小餐桌上。
陈舟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他没看餐桌,径直走进了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
江海拿着吹风机跟到卧室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
“怎么了?”陈舟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头发吹干再忙,不然会感冒。”
“不用,有个紧急方案要改,马上就得交。”
“那我帮你吹,你继续工作。”
“吹风机太吵,干扰思路,我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儿就行。”陈舟目光回到电脑上。
江海沉默了一下,应了声:“好。”
但他没走。
陈舟打了几个字,余光察觉到他还站着,又问:“还有事?”
“……小舟,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
陈舟敲键盘的手指顿住了,飞快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涌起一阵自责,但随之又注意到现在已经十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交方案。
“…明天补过行吗?今天这个方案真的很急,老板催命一样…”
江海微笑着,语气依旧平静:“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买了蛋糕,你要是饿了,我给你切一块拿进来?”
陈舟摆摆手:“不用了,晚上吃得太饱,腻得慌,你先放冰箱吧。”
江海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刚回温的蛋糕又被放回了冰箱,后来在冰箱里静静呆了一周,直到奶油塌陷,边缘染上霉点,也没有被拿出来。
至于买车的事,陈舟第二天醒来后就忘在了脑后。
他不是嫌弃摩托车,只是觉得江海风吹日晒不安全,总让他提心吊胆。
然而,转过年来一个寻常的下班日,陈舟刚走出公司大楼,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4停在他面前,按了下喇叭。
车窗降下,露出江海侧脸。
陈舟愣住了。
江海下车,绕到他这边,拉开副驾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你提的车?”陈舟目瞪口呆。
“嗯,上车吧,带你体验一下。”
陈舟迷迷瞪瞪坐进副驾,开口就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江海默了默,最终还是坦白:“我把那几首歌的版权卖了。”
陈舟猛地转过头:“卖了?那是你的心血啊!”
“没事,反正留在手里也没火,能换点钱也挺好。”
陈舟皱着眉:“没必要啊,我的钱完全够。”
江海声音低下来:“但是小舟,买房的钱几乎都是你出的,我不想一直都用你的钱,我也想为这个家贡献点什么。”
陈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偏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那几首歌是江海三年来的心血。
红灯停下,江海扭过头来哄他:“行了,歌没了还能再写,换来一辆车,以后接你方便,也值了,我以后会写出更好的。”
“可是你这样会让我觉得非常的愧疚。”
年末,绩效考核结束,部门大获全胜,同事闹哄哄地要去开庆功宴。
陈舟拒绝了,以前是为了迎合众人,抓人际关系,但以他现在的位置不需要了。
下班时间还早,他站在公司楼下,看着华灯初上。
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江海驻唱酒吧的地址。
三年前,江海经常带他来这儿,酒吧和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规模小,装修旧,空气里混杂着酒水、香烟和岁月的气息。
昏暗的灯光下,人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氛围倒是轻松和谐,让他莫名想起他们曾蜗居的出租屋。
陈舟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台上,一束追光打下,江海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旁边还有键盘手,文艺气质,叫贺昕,和江海搭档了八年。
而现在唱的这首歌是他俩共同创作的,贺昕作词,江海作曲,刚发行出来的时候小火了一把,听众甚至误认为两个人是一对。
贺昕写道:
我写过很多歌,
给路过的人,
给离开的城,
但最多的字符,
都偷偷写给了你。
不是所有的陪伴,
都需要说分明,
就像有些旋律,
不必有词也能听清。
??……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
两人鞠躬,下一组表演者上台。
江海拿着吉他走下台,目光扫过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门而出。
他心下一紧,把吉他往台边一放,快步追了出去。
陈舟果然站在酒吧门外的巷口,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灭。
他以前不抽烟,是在无数个需要提神、解压、或者仅仅是为了融入某个圈子的时刻,不知不觉学会的。
烟雾缭绕中,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陈舟。”江海在他身后停下。
陈舟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江海脸上。
“唱完了?”
“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班早,没去聚餐,顺道过来看看。”陈舟吸了口烟,语气平淡。
“你刚才在里面听了?”
“嗯。”陈舟点头,吐出一口烟圈,“挺好听的。”
江海立刻解释:“今天是观众起哄非要合唱,酒吧有规矩……”
陈舟打断他:“我知道。”
“贺昕跟你一起组乐队,一起来北京闯荡,八年多了,关系很好,羡煞旁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海眉头皱起。
陈舟摇摇头,弹了弹烟灰,“可这就是事实,早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
他忽然抬起眼,直视江海,“所以,这是你不肯离开那个乐队的原因吗?”
江海怔住:“我不离开乐队,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我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陈舟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抽烟。
江海看着他这样,心里更乱:“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陈舟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是相信还是讽刺。
江海见他无所谓的姿态,开始烦躁:“你呢陈舟?那个余总,我去接你的时候,好几次看到你们搂搂抱抱,那些肢体接触就正常吗?”
“那是合作方的人,生意伙伴,项目期间交流多很正常。”
“是吗?”江海看着他,“可我看见你们私下一起吃饭,就在转角那家小酒馆,这也是工作?必须的应酬?”
陈舟顿了一下,按灭了烟蒂:“这种事情分不开。”
“分不开?”江海蹙着眉。
“这次是吃饭,下次呢?下次是干别的呢?要谈恋爱,要干什么,是不是也永远用项目、用没办法拒绝来当借口?”
陈舟烦躁地“啧”了一声:“所以我要拼命往上爬,爬得足够高,才有能力和权力去拒绝这些我不想做的事。”
“那你要爬到多高呢?”
“至少是……”
“陈舟,我已经追不上你了,你知道吗?”江海打断他的话。
一时间两个人都停下了。
江海扯着嘴角:“你看,就像现在,我衣着普通,气质平庸,而你西装革履,光鲜亮丽。”
“我们甚至已经不像一个世界的人了。”
陈舟叹气:“可我早就说过,我可以帮你。你那些歌,我可以找人帮你发行、推广,先积攒点名气和资源,后面…”
“可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每一样事情都要靠你,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没有尊严!”
“尊严?”
陈舟像是被这个词戳到了某根神经。
“我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跟人喝酒喝到胃出血,吐得满地都是的时候,有尊严吗?被人灌酒灌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有尊严吗?我低声下气求人、赔笑脸、送礼打点关系的时候,有尊严吗?”
“江海,我们是从出租屋里一起熬出来的,我们什么狼狈样子对方没见过?尊严重要吗?”
江海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半晌,才哑声说:“是我拖累你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
陈舟话未说完,酒吧门被推开,一个服务生探出头来。
“海哥!到你的solo了!观众等着呢!”
江海应了一声:“马上来。”
他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进陈舟手里,“车停对面停车场了,你开回去早点休息,我今天晚点回去。”
说完,他深深看了陈舟一眼,转身推门,重新融入了酒吧的喧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