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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变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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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骤然陷入一片纯粹的漆黑,仿佛被浓墨彻底吞噬。
苏晴雪彻底失去了方向,她本能地伸出手,在黑暗中踉跄地向前摸索了几步,指尖突然触到一丝冰凉
——那是一个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几乎是无意识地,她转动并推开了门。
刹那间,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身材健壮的男人,正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他表情严肃,声音低沉:“苏晴雪,是吧?”
苏晴雪强忍着光线带来的不适,急切地向前两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霍砚呢?他是不是也变成魂魄了?我要见他……”
“我是民间生死神,”
男人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也可以叫我,阎王。”
“你可知罪?苏晴雪。”
阎王?
苏晴雪猛地上前,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知罪?我有什么罪?!”
“我正常驾驶,遭遇意外身亡,现在见到了你,该追究罪责的难道是你们才对!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阎王的面容不怒自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你有何罪?”
“霍砚为你剑走偏锋,不惜动用失传已久的禁术,舍弃自己的性命只为换你重生——此事,你可知?!”
苏晴雪气极反笑:“那是他一厢情愿!与我何干?亏你还是个神明,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简直荒谬!”
阎王的声音陡然加重,洪亮的回音在宽阔的办公室中震荡,狠狠砸进她的耳中。
“霍砚扭曲偏执,你说是他的事。那你可知,自你死后,是谁夜夜侵入他的梦境,哭诉恐惧、诉说孤独?若不是你无形中的牵引,他又何至于疯魔至此!”
“他的执念已强大到扭曲时空,如今时间漏洞频现,这一切,皆因你日夜入梦而起!”
苏晴雪被震得头昏脑胀,喃喃道:“我没有……我从未进入过他的梦里……”
她突然声音尖利地大喊起来:“我从来没有!”
情绪彻底失控的她猛地起身,一把揪住阎王的衬衫衣领。
黑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脸颊两侧,车祸留下的血迹尚未干涸,正沿着下颌缓缓滴落。
此刻的她,宛若刚从地狱爬出的厉鬼,嘶声质问:“阎王爷,就可以这样信口雌黄、枉断是非吗?”
阎王却依旧面色冷寂,他只一挥手,苏晴雪便如同被无形之力重压,栽倒在地再动弹不得。
他不再看她,指尖重新落回键盘,敲击声再度响起。
他蹙紧眉头,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那眉头越拧越深
“此事,是我收到的文件出了差错”
“但霍砚因你而生的执念千真万确。如今时空已因他产生裂缝,若不尽快修复,所造成的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凌厉的目光锁住她发红的双眼:“苏晴雪,你想救他吗?”
救他?
苏晴雪眼前蓦地浮现出他举枪自杀前那双疯狂又绝望的眼睛……
人确确实实是为她而死。爱与不爱暂且不提,霍砚或许算不上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也从未触犯过法律的底线……
见她沉默,阎王继续开口,语气沉缓却似重锤:“霍砚命格坎坷,一生孤苦。正是这般际遇,造就他极端偏执的性子,他从未得到过爱,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爱。”
“包括你,作为他法律上的妻子,也不过是场互相利用的交易。苏晴雪,你可曾真心爱过他?”
苏晴雪一时语塞。
爱?
对霍砚,她确实没有。
“执念既因你而起,唯有你,能回到过去,教会他什么是爱。只有化解他心中的偏执与痴妄,才能彻底修补时空裂痕。”
若能回到一切发生之前,挽回他的生命——
她愿意!
她不愿任何人因她而死。这份以命相换的沉重情债,她承担不起,却必须承担。
她抬起头,声音冷静而清晰:“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生命?”
“时空漏洞已然打开,你可踏入其中,回到霍砚的过去。至于最终能否改变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去。”她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
话音刚落
眼前炸开一道刺眼的白光,剧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她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新的未知。
……
河水前所未有地汹涌奔腾,浪涛一个接着一个,猛烈地拍打着两岸。上游定然是开闸放水了,平日里的它从未展露过如此狰狞面貌。
这条河自山间小道狂泻而下,一路冲向山下更为宽阔的河道,途经那片常年被静谧雾气笼罩的村庄。
就在这雾气缭绕的河桥上,七八个孩童正围成一圈,爆发出刺耳的哄笑。
他们围观的焦点,是桥中央一个正跪在地上、与一只野狗抢夺着什么食物的幼小身影。
“快看!他跟狗抢东西吃!他还吃进去了!哈哈哈!”
“没错!”一个稍大点的男孩高声附和,语气里充满了嫌恶。
“脏死了!真恶心!我妈说了,他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连他亲妈都扔下他跑了!”
苏晴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回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令人窒息的一幕,眼前那个瘦弱不堪、正跪在她面前的幼童。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她。
她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孩子,与记忆中那个始终无所不能的霍砚联系起来。
然而……
那即便沾染污秽也难掩其形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那枚点缀在眼角、再熟悉不过的浅红色小痣。
那与成年后的霍砚惊人相似的深邃五官轮廓……
一切都在告诉她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个正在被欺凌、与狗夺食的孩童,就是霍砚。
而她……
苏晴雪下意识地动了动,一股强烈的异物感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双沾满泥污的、毛茸茸的爪子。
靠!
她居然……变成了一条狗?!
“我怎么变成一条狗了啊?!”苏晴雪在内心疯狂呼喊,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虚无……
她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男孩身上。
迟疑片刻,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将那块沾着尘土的食物轻轻往霍砚的方向推了推。
你吃吧。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哈哈哈哈!快看!连狗都嫌弃他,不肯吃他碰过的东西!”孩童中爆发出更加刺耳的哄笑。
带头的那个男孩猛地朝霍砚身上啐了一口,随即像怕被沾上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开几步,扭过头大声挑衅。
“来追我啊,小乞丐!没人要的小杂种!”
霍砚缓缓抬起头,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睛里却凝着一层不符合年龄的冰冷。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发颤,盯着那个挑衅者。
其他孩子见他这副模样,非但不惧,反而变本加厉地纷纷效仿,一边嬉笑着朝他吐口水,一边跳着脚退到更远的地方。
像逗弄路边的野狗一样高声叫嚷:“来啊!来追我们啊,小杂种!”
然而,小小的霍砚只是低垂下脑袋,片刻的沉默后,他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半块被推回来的面包,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朝着与所有孩子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片喧闹的恶意。
苏晴雪望着眼前这令人心口发堵的一幕,又低头瞅了瞅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一股无力的愤懑直冲头顶。
她猛地几步冲进那群嬉笑的孩子中间,毫无预警地狂吠起来,作势欲扑,追着他们佯装要咬。
孩子们顿时被这突然发疯的野狗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哭喊着四散逃窜。
熊孩子果然还得疯狗来治。看着他们狼狈逃跑的背影,苏晴雪心里总算畅快了些。
可当她再次回头,望向那个已经走远,几乎要消失在雾气里的瘦小背影时,心头却漫上一片更深的酸涩与沉重。
她从未想过,霍砚的童年竟是这般……令人不忍直视。
她所熟悉的那个霍砚,永远高高在上,自私、冷漠又虚伪。
他最擅长披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看起来像个无可挑剔的谦谦君子,仿佛任何时候都能从容不迫,将一切做到最好。
她垂着脑袋,认命般地朝着霍砚消失的方向小跑追去。
鼻尖依稀能捕捉到属于他身上那点微弱的气味。她循着那丝痕迹,穿过两旁逐渐稀疏的平房,路越走越偏,踏上荒凉的山腰。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一处用蓝红色尼龙油布勉强搭成的“房子”上。
那或许根本称不上是房子,更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简易窝棚。
她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了霍砚,他正紧紧蜷缩在一张用薄木板拼凑成的“床”上。
早春时节,山间雾气氤氲,枝头挂满了冰冷的露水。山风掠过,便带起一阵浸入骨髓的寒意。
她方才就注意到,那群欺负人的孩子个个都穿得厚实暖和。
唯有霍砚,身上套着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迷彩外套,裤子却短了一截,裸露着冻得发红的脚踝,脚上甚至穿着两只完全不配对的破旧鞋子。
此刻,他就那样蜷缩在他的“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薄而硬结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