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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那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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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这三个字落下,像石子砸进水面,溅起的水珠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落。
陈慈停步,脚尖碾碎一片落叶,脆响惊破凝滞。她抬眼,目光笔直撞进他的视线,像两束光在暗处交汇,亮得发烫,却谁也不肯先移开。
“徐颂延。”
她喊他名字,语速极慢,像把每个音节都拆开,再重新组装成谜语。
对方果然呆住,睫毛定格在半空。
陈慈觉得好玩,心里那根恶作剧的弦被轻轻拨动,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你说—斯筠喜欢你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问题出口的刹那,悬在半空的水珠“啪”地落下,溅湿两人脚背。
徐颂延从怔愣里回神,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肯定是我,我是他亲哥!”
“哦~”
陈慈拖长音调。
“你刚不会以为我问的是别的吧”,陈慈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
“才没有。”
他答得太快,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拔高又迅速压低。
过了两秒,又补一句,语气里带着故作轻松的控诉,“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问题挑拨兄妹的关系的。”
陈慈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却不再追问。
“徐斯筠经常一个人过来找你吗?”
陈慈感到有点疑惑: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大人陪,坐公交、穿马路、混进高校门禁,怎么看都不算安全。
“是的。”
“他从小就比较黏我。”徐颂延宠溺的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小孩子。
风掠过,树冠沙沙作响,阳光碎成金粉,斑斑驳驳落在两人肩头。陈慈侧过脸,偷偷比照:徐斯筠圆脸、深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徐颂延则是利落的内双、挺直的鼻梁,下颌线像刀背,冷冽与柔软在同一张脸上矛盾地共存。兄妹俩五官摆放的位置确实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
她脑子一热,话已经溜出嘴边:
“那你父母呢?”
“离婚了。”徐颂延平淡的仿佛在说别人家里的事情。
陈慈瞬间咬住舌尖,悔得五脏六腑都拧成麻花,这是什么蠢问题!
阳光正好,陈慈却感觉有股冷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她尴尬地“啊”了一声,脚步不自觉慢半拍
“不好意思啊……”她声音发虚,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没事的。”
徐颂延偏头看她,女生耳尖泛红,眉心皱出两道浅浅的褶。他本就不在意这些旧事,可看到她“吃屎一样”的表情,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习惯了。”
陈慈:我真该死啊...
徐颂延却忽然伸手,掌心落在她发顶,轻轻一拍:“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又没怪你。”
徐颂延是N市本地人,家离N大很近。
用“很近”都嫌生分,从校南门出去,沿银杏大道骑五分钟,过了老槐树掩映的牌坊,再拐进一条名叫“砚池”的小巷,巷口有着带葡萄藤的院子,他家就在楼上。
三人到家陈慈也能理解为什么徐斯筠有勇气一个人去学校找他了。
他父母都不在家,陈慈不太好意思进去,本想在门口等他。
“进来吧。”
他从柜子上拿出一双拖鞋递给她。
“好”陈慈有点不太自然,几乎都是在学校寄宿,她没怎么去过朋友家。
看出她的窘迫,他朝徐斯筠眼神示意一下,小姑娘就过来牵着她到沙发上坐着。
“喝什么?”
徐颂延从冰箱拿出饮料。
“水就可以了,谢谢。”很有礼貌的陈慈。
“你家离学校好近啊!”陈慈感慨道。
窗外传来附件小学的铃声,徐颂延适时说道:“我小时候就在N大附小上的学,只要在学校犯什么错老师都是直接上门家访的。”
陈慈接过他递来的水,“那你为什么还填N大呀。”
“习惯了。”
他小时候写作业的桌子就挨着窗,窗外是N大附小的操场,下课铃一响,他能同时听见自己学校的铃声和对面大学的钟声,两种音调叠在一起,成了他整个童年的背景乐。
于是他的上学路程短得像一条省略号:
N大附小→N大附中→N大。
别人眼里的“升学”,在他只是每天多踩几下脚踏板。附小门口那家卖麦芽糖的老爷爷,从一年级喊他“小同学”,到高三依旧喊他“小同学”。
他习惯了这条闭环:早晨巷口豆浆味,中午附中人声鼎沸,傍晚N大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
也正因为太熟悉,他看N大的眼神和别人不同。
别人惊叹的百年钟楼,是他小学捉迷藏躲腻的“老地方”;别人拍照打卡的荷花池,是他附中夏夜钓过小龙虾的“秘密据点”;别人嘴里“学霸云集”的图书馆,是他帮妹妹占过座、也替父母借过养生杂志的“第二个客厅”。
他熟悉到近乎懒散,熟悉到想逃离,却又在填志愿那晚,把第一栏工工整整写成“N大”。
“懒得折腾。”他这样解释。
他害怕离开这条闭环,就像害怕把童年连根拔起。
直到某个雨天,有个女生在台阶上滑倒,抓住他的衣袖,也抓住他从未偏离的轨道。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原地长大”的尽头,也许是为另一个人长出新的方向。
等到徐斯筠睡着,两人才准备回学校。
“她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先走吧。”他说得自然。
陈慈却捕捉到那个称谓—“她爸爸”,而不是“我爸爸”。她垂眼,把疑惑咽进喉咙:那是别人的隐私,她无权越界。
“好的,我一会儿还回图书馆,”说完她抬头看着徐颂延,尾音轻扬,是征询,也是试探。
他将门锁好,然后走到她的身边并排,“我也要回去,还有一点作业没写完。
砚池巷不宽,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雨后积水的洼里漂着几片银杏。夜风掠过,叶片翻转,露出背面淡金色的脉络。路人稀少,却都频频回头,陈慈有点不太自然,离他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徐颂延感觉到她的动作。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们都认识我。”
徐颂延忽然开口,声音低而缓,像解释,也像安抚。他顿了顿,侧脸被路灯勾出清晰的轮廓。
“哈哈,情理之中...”陈慈干笑两声,脚步却半点没往回挪。
徐颂延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步速,让她不必小跑也能跟上。
中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远远看见自己的座位前站着个陌生男生,背对走廊,手里捏着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徐颂延坐在原位,笔尖停在半空,眼神冷得像冰碴。男生似乎问了句什么,徐颂延微微蹙眉,声音短促:“不是。”
男生却笑了,把纸条放到陈慈摊开的书页上,转身离开。
徐颂延等那人走出视线,才伸手抽过纸条。
展开:
【同学,我是坐在你前面两排的那个男生。我们对视了好几次,我觉得你很可爱,想问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字确实好看,行楷流畅。
他盯着那几行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纸背,片刻后,对折,再对折,塞进自己笔记本的夹层里,动作干净利落。
陈慈回来,拉开椅子的声音轻短。
她没发现任何异常,只见徐颂延面无表情地翻页,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直的阴影,像什么都没发生。
陈慈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屏幕还亮着,陈辞的消息贴在置顶:
【在哪?我去接你,一起吃饭。】
短短一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络。她盯着那行字,指腹在屏幕上悬了两秒,最终回复:【图书馆门口。】
回身,徐颂延还坐在对面,草稿纸叠得方正,连笔帽都旋紧。她压低声音:“我先走啦。”
他点头,动作轻,却没抬眼,睫毛在灯下投下一道细直的阴影。
雨是突然起来的。
陈慈推开玻璃门,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像冰凉的纱巾贴在脸上。檐下灯光昏黄,雨丝斜织。一对情侣冲到门口,男生脱下外套撑在头顶,女生笑着钻进去,两人共披一件单薄的牛仔衣,脚步踩碎水。
随着雨越下越大,大家都陆续离开了,倒是也带走了人群的喧闹。
准备离开的徐颂延看到了独自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她。
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把伞,
“用这个。”
陈慈愣住,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另一只带着潮意的手抢先一步探过来,陈辞抢先一步将伞接过。
他刚刚到。
“我替陈慈谢谢学长了。”
陈辞不知何时出现,伞面“哗”地一声在他手里绽开。他站在两级台阶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到睫毛,再滑到微笑的嘴角,却掩不住眼底审视的光。伞被他从徐颂延手里抽走,动作礼貌,却带着占有的力度。
徐颂延没接话,也没松手。两股力道在伞柄上短暂僵持,金属发出细微的“咔”。最终,他先放开,掌心留下一道被勒出的白痕。
陈慈抬眼,正对上徐颂延的视线,漆黑、平静、毫无波澜。后来她才懂,这种面无表情,是生气的表现。
他转身,连帽衫的帽子被风掀起又落下,背影在雨幕里逐渐消失。
陈辞撑着伞凑过来,声音混着雨珠,噼里啪啦落在她耳廓:“没等很久吧?刚刚看见下雨就给你打电话了。”
她没回答,目光还胶着在那道渐远的背影上,嘴唇轻动,像自言自语:“……谢谢啦。”
雨声太大,陈辞没听清,只顺着她视线回头,又很快转回来,“他是谁,你认识吗?”
“朋友。”
她随即看到了陈辞湿漉漉的裤脚,“我们去吃饭吧。”
她撑着伞踏进雨中,陈辞跟上她,并排走在她的旁边,伞面向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