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青言之光耀棋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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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照进俱乐部，给一切物件都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边。训练尚未开始，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抓紧最后时间闲聊打闹，有的则已摊开棋具，进行着热身对弈。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松弛而喧闹的气息。
陈疏桐独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正对着棋盘上一个复杂的尼姆佐维奇防御变例凝神思考。指尖夹着一只马（Knight），悬在半空，迟迟未落，脑海中飞速演算着各种可能的后续变化。她试图将最近从沈青言棋谱中学到的那种长远规划的思路，应用到这个尖锐的局面中。
就在这时，前台助理抱着一摞新到的邮件和报刊走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欢快：“新一期的《 Chess Monthly 》到啦！还有棋协的内部通讯！”
这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年纪稍大、消息灵通的学员立刻围了上去。 “来了来了！这期好像有重磅内容！” “听说这期的封面人物是……” “还能有谁，肯定是沈青言啊！她上次全国赛赢得太漂亮了！”
“沈青言”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攫住了陈疏桐的注意力。她悬着的手指微微一滞，马（Knight）差点脱手落在错误的格子上。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拉回棋盘，试图忽略那边的喧闹，但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助理笑着抽出最上面那本装帧精美的杂志：“猜对啦！就是咱们的青言同学！封面专访呢，真是给咱们市争光！”
一阵羡慕的、夹杂着真心赞叹的哗然响起。杂志被迅速传递翻阅，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 “哇！封面拍得好好看！” “这气质，绝了……” “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专访专访！‘天才少女的棋路历程与梦想’……”
那些议论声，像细密的针尖，绵绵不断地刺过来。陈疏桐感到喉咙有些发干，棋盘上的黑白格子似乎开始扭曲旋转，再也无法凝聚她的心神。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将棋子轻轻放回原位，抬起头，目光投向那被众人簇拥着的杂志。
她看不到封面全貌，只能从人缝中瞥见一抹亮眼的色彩和沈青言那熟悉的、带着淡然微笑的侧脸轮廓。即便是缩略的影像，也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自信而耀眼的光芒。
一种强烈的、难以遏制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也想看。她想亲眼看看那本杂志，想看看那篇专访里到底写了什么，想透过那些铅字，更近距离地窥探那个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她只是僵硬地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着掌心。她无法像其他人那样自然地上前围观、赞叹。那层冰冷的、自我保护的外壳，和她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自尊，将她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就在这时，李教练也闻声走了过来，笑着从孩子们手中接过杂志：“哦？出来了？我看看。”他仔细端详着封面，连连点头，“拍得确实不错。青言这孩子，确实是咱们市的骄傲。”他翻动着内页，很快找到了专访那部分，粗略地浏览着，偶尔念出几句：“嗯……‘日常训练六小时以上’……‘认为棋道的精髓在于控制与耐心’……‘目标是未来职业棋坛’……啧啧，看看人家这觉悟和规划。”
每一句被念出的话，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击在陈疏桐的心上。训练六小时？那需要多少背后不为人知的时间和支持？控制与耐心？那正是她最欠缺、却又最渴望从对方身上学习的。职业棋坛？那是她甚至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遥不可及的梦。
教练的赞叹和周围孩子们崇拜的目光，共同构建起一个无比真实又令人窒息的光环，将沈青言牢牢地笼罩其中。那光环如此耀眼，映照得陈疏桐自身的处境愈发显得灰暗和窘迫。
“好了好了，别围着了，杂志放阅览架上去，谁想看自己看。准备训练了！”李教练终于发话，将杂志放在了墙角的木质阅览架上。
人群渐渐散去，但仍有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凑到阅览架旁继续翻阅。
训练哨声响起。陈疏桐机械地摆正棋盘，心思却全然不在即将开始的训练上。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墙角那本静静躺着的、封面朝上的《 Chess Monthly 》。
整个下午的训练，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走出的棋步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精准，好几次都犯了低级的计算错误，被对手抓住机会反扑。李教练巡视到她这边时，看着她下出的缓手，皱了好几次眉头，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用笔敲了敲她的棋盘边缘，以示提醒。
陈疏桐感到一阵羞愧和烦躁。她讨厌这种失控的状态，讨厌自己竟然会被一本杂志扰乱了心神。
训练一结束，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复盘，而是径直走向了墙角那个阅览架。
架子上，那本《 Chess Monthly 》依旧躺在那里，封面上的沈青言微笑着看着她，眼神清澈而自信，仿佛能洞穿一切。
陈疏桐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做贼似的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或者正在收拾东西，没有人注意她。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颤地拿起了那本杂志。
杂志比想象中要厚实，纸张光滑，印刷精美，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封面上的沈青言，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背景是虚化的棋盘格，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聪慧，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标题是醒目的艺术字体：《棋坛新星：沈青言——优雅与锋芒并存》。
她拿着杂志，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门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独自消化这一切。
她翻开杂志，直接找到了专访页。
整整四页的篇幅，配着多张高质量的照片——有她正在对弈时专注的神情，有她与教练讨论时认真的模样，甚至有她在家中书房摆满棋谱的书架前微笑的生活照。文字记者显然对她极为欣赏，字里行间充满了赞誉之词。
陈疏桐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速度很慢，像是在咀嚼一枚味道复杂的果实。
记者描述了她“优越的家庭环境”和“开明且全力支持的父母”，提到了她从小接受的“系统而顶尖的象棋教育”，采访了她的教练如何盛赞她“天赋极高且努力异常”，也记录了她本人关于棋艺的见解——“象棋是思维的艺术，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和清晰的逻辑”、“我喜欢将局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我的偶像是卡斯帕罗夫，他兼具了强大的计算力和无与伦比的斗志”……
每一段文字，每一张图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沈青言所拥有的一切，她的成功，她的从容，她的光芒，都并非凭空而来，但也绝非她陈疏桐可以轻易复制的。那是一个由天赋、资源、环境、努力共同构筑起的、坚实而耀眼的高塔。
而她呢？
她只有一副旧棋具，几本磨边的棋谱，一个需要精打细算才能维持的训练机会，和一个逼仄的、无人真正理解她野心的房间。
强烈的对比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那种熟悉的、混合着自卑、不甘和强烈渴望的复杂情绪，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防。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杂志光滑的纸张被捏出了细微的褶皱。
一篇专访，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们之间那道巨大的、似乎难以逾越的鸿沟。
然而，就在这几乎令人绝望的对比中，某些别样的东西，也在悄然滋生。
她看到专访中提到，沈青言也会为了一个复杂的局面苦思冥想数小时，也会在输棋后反复复盘到深夜，也会因为状态起伏而感到压力和焦虑。
原来……她也不是永远那么从容不迫，也不是生来就站在顶峰。
这个发现，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慰藉和……更深的触动。
她们同样热爱着象棋，同样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同样承受着胜负带来的压力。只是她们出发的起点不同，手中的资源不同，呈现出的姿态也不同。
但在那黑白格子的战场上，至少在某些时刻，她们是平等的。都是用意志和智慧在搏杀的灵魂。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某种可能性。
她再次低头，目光落在沈青言那张生活照上。照片里的女孩坐在明亮的书房里，对着镜头露出浅笑，眼神干净而温暖，与赛场上那个冷静锐利的棋手判若两人。
陈疏桐的心跳，没来由地又漏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陌生而又微妙的情愫，悄然混入了那些激烈的负面情绪之中。那不再是单纯的羡慕或嫉妒，也不是纯粹的好胜心。那里面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去了解更多的冲动。
她飞快地合上了杂志，仿佛被那照片上的笑容烫到了一般。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作响。
她将杂志放回阅览架，动作有些慌乱，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拿起书包，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俱乐部。
夕阳正好，将她匆忙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那家最大的书店。在期刊区，她找到了那本《 Chess Monthly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原本打算用来买新棋谱的、皱巴巴的零钱，买下了它。
将杂志小心地塞进书包最里层，她像是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心跳依旧很快，脸颊也微微发烫。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她发热的耳根。
她知道，那本杂志，那些文字和图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想过要打开的门。
门后是什么，她还不清楚。
或许有更刺眼的光芒，或许有更令人沮丧的差距。
但也或许……有别的，她从未窥见过的风景。
她握紧了书包带子，里面那本崭新的杂志，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她纷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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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青言之光耀棋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