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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若离于爱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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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华也许此生从未觉得震撼过,她居然被二师兄劫持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二师兄殷若离一直都是随和并且靠谱的性格,他们出生入死过,一起在陈国帮过天栖,几位师兄师姐对自己都是疼爱有加的。
她在被殷若离一掌划伤肩膀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全然不知那人是谁了,更遑论……她看见了,他拿着法器正对着自己的师父。
公冶晴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火灵气息,她抬眸看向那个徒弟,自己照顾了十年的徒弟,眼神平静地没有一点波澜,却足以让人感觉到她的怒意。
殷若离这边也是全开了境界威压,笑了几声,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几乎是在林瑾华耳边说话。
“哈哈哈……师父您可真会为师妹着想,为了不伤着师妹收着境界。”他说话的风格和语气完全不同于以往那个随和的殷若离,更像是一个疯子。
是的,疯子。
林瑾华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样,在他手臂上死命挣扎,奈何被境界和禁制压着,无法从他臂弯里出来。
“你我师徒之间的事,不必牵扯他人,若离,放开她。”公冶晴拿着法器的手始终没有抬起来,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几乎是在器谷游荡。
殷若离歪着头看了看他的师父,又把手臂收紧了几分,说:“那可不行啊师父,我好久没有出来了,把师妹松开你就能瞄准我一个人了,难道您还想射我一次吗?”
林瑾华心头一惊,她这才看清楚了公冶晴手里的那个法器,像是一个……弩机。
但是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公冶晴师伯曾经对师兄下过手吗?他难道一直怀恨在心吗?
林谟捂着胸膛,忍下了灵气缺失还要承受两个比他境界高的人的威压。
脸色惨白的他艰难抬头,用神识观测了一番殷若离周身的情况,很奇特的是,他没再发现有什么妖邪气息。
性情陡然大变,不是因为妖邪吗?
林谟深呼吸了几口气,他努力让自己的气息收敛了几分。
殷若离感觉到林瑾华的挣扎,手上温度升高了不少,火息渐渐靠近她手臂边的那条伤口。
“啊!——”
听见这一声惨叫,他笑了。
公冶晴怒上心头,将弩机对准了殷若离。
林瑾华忍着疼,额间汗滴出现,手上聚集出一点灵力,直直地向他手臂呼了过去。
他像是早就察觉了这个举动一般,轻而易举地抬手用火阻挡住了那略显虚弱的攻击。
就在此时,一只飞箭朝着殷若离的头飞了过去,他挟持着人迅速转身躲过了飞箭的来袭,却不料那支飞箭方向的转动快过了他的闪身速度。
殷若离看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姑娘,打算将她视作挡箭牌的时候,一道纯白的灵力攻击直直地向他攻来。
两面夹击之下,他只能选择将人扔了出去,手起迅速掐诀罩了结界,然而他的结界不可能抵挡得过出窍期修士的法器一击,只得应声而破。
飞箭划过寂静,将他的发丝和脸颊划出一道血痕,随后插在地面之上。
而在另一边,那道白色的光并未成为攻击他的杀招。
林谟知道凭自己化元期的修为是无法伤到金丹期的殷若离的,那一击的目的只有一个,并且很简单。
——他强忍着两个高阶修士的威压,闪身去扶住了那个差点摔倒的林瑾华。
“师父,准头还得练练啊。”殷若离像是不知道疼一样,随手起火到了自己的脸上烧了一下。
林谟被这个举动惊到了,他这是在自虐吗?
公冶晴这会儿确认了林瑾华的安全,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几乎是一个吐纳之间,她完全的放开了对修为的限制,林谟和林瑾华尚且来不及掐诀清心地抱住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的痛苦就朝着天灵贯来了。
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器谷之外了。
林瑾华回过神来,她急促地呼吸着,仿佛在确认刚刚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想到了什么,飒沓如流星一样跑出了器谷。
这可不是小事啊!
林谟因为力竭不得不回到玉如意之内,她手臂上的伤还来不及看呢,就想着要去找其他长老,要去搬救兵了。
很怪异,明明她知道公冶师伯和师兄是师徒,却仍旧不能放心,并且认为需要让其他长老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她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了一番,忘却了自己的灵力也殆尽的事实。
方才被阿谟扶着没有摔倒,这会儿应该是要在器谷之外摔了,她认了。可就算是是摔了她也要爬起来,去告诉外面的弟子和长老,器谷怎么了,殷若离怎么了。
“小心!”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扶住了。
那个身影……她好像没看清,但是凭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认出来了。
林瑾华忽而就放松了一样,心头的苦涩涌上了大脑,打开了什么阀门一样,委屈地哭了出来。
“师父!”
来的不仅是莫离歌,他身后还有这个时候在的各谷谷主,以及众多器谷的弟子。
先前器谷的弟子发觉气氛不对,因为公冶晴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色,便主动出来向各谷求救,他们还没出器谷就被一道火灵气给击飞到了器谷外围。
正在纷纷感到无奈之际,抬眼望去,器谷外围已经站了许多长老了。
他们慌张地禀告了这是怎么回事,天衍长老和傲雪长老最先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有天衍负责寻找结界睁眼,傲雪一剑劈开这道由公冶晴亲手布下的结界。
林瑾华就在不久后从结界里飞了出来。
莫离歌和几位长老前来,他们都知道了这是怎样一回事。
莫离歌指尖运起温柔的灵气,一点一点安抚着林瑾华烧的火红的伤口,那还是瑾华第一次见到眉头那么皱的师父。
“公冶这个倔性子!有事就关门来自己解决,像什么话!”傲雪长老拔了剑,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一番。
天衍运起灵力破开了结界,然后转头看向了器谷弟子和瑾华,声音十分严肃,道:“诸位,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器谷之中情况复杂,交给我们长老。”
内门弟子面面相觑,莫离歌这才稳定了林瑾华的伤口,也随声应和:“快走,公冶长老的飞箭可是不认人的。”
他说完以后,又转头看了看林瑾华,眼神虽然柔和了几分,但是底下暗藏的意味也是不言而喻。
“师父,我不想走……”
傲雪长老闻言,声音朝着她那边传来:“师侄,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几个师兄师姐原本也想来,都被我们拦下了,这不是你可以参与的。”
她有点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了,为何?为何这件事连几位亲传弟子都不能参与?
“可是若离师兄是因我而变化,是我清除了他身上的妖邪气息。”她有些着急了,已经隐约猜到了,若不是她自作主张来这里救师兄,师兄也许就不会变成那样。
天衍眼神里藏着疑惑,也看向了林瑾华,问:“可你不是水灵根吗?”
“小徒弟乖,你已经受伤了,离开这里。”莫离歌柔声说了一句。
要不是因为公冶晴在里面跟殷若离那小子正打着,他都想进去扇殷若离了,竟然敢把他的小徒弟划伤。
三位长老打定主意要送林瑾华出去,不料一个转身,器谷那边传来了一阵庞大的灵气波动。
嘭——!
须臾之间,三人几乎都来不及管林瑾华了,能御风的御风能御剑的御剑,直直地朝着器谷内部飞奔而去。
这样的声响和灵气变化震得林瑾华的嘴角溢血,她身后即是安稳的外围。
她想就这样向外倒过去,但是……
不该。
她不该。
这是她惹出来的祸,不能就这样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
她往前迈出了第一步,但灵气的波动没有变弱哪怕一丝一毫。
当莫离歌、天衍子、傲雪三人赶到的时候,公冶晴的法器神火弩被弹到了离那两个人很远的地方。
他们抬眸看过去,公冶晴竟然徒手抓住了殷若离的铁鞭,给她传着自己的灵气。
这给三个人都快吓懵了,傲雪最早反应过来,提剑而上。
然而那对峙的师徒像是已经打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一般,在傲雪的冷冽之气来临之际,居然共同出手开始攻向傲雪。
天衍祭出自己的法器结阵为傲雪护法,莫离歌开了灵眼,向那对师徒望过去,一瞬之间,他的思绪回来了,闪身绕到了公冶晴的身后,一击强行将两人分开了。
“公冶晴,你给我醒过来!”莫离歌的声音从未这样重过。
强大的灵力波动将师徒二人的身形拉开了,傲雪有天衍子的护法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殷若离。
莫离歌却仍在跟眼神几近失焦的公冶晴交手。一道火,一道闪光,公冶晴行动如行尸走肉一般,只要是来阻止她的人,都必须硬接她章法狠辣的招式。
傲雪把手里的殷若离制住扔给了天衍子,随即向着公冶晴的方向提剑而上。
哪知道公冶晴的眼中全然没有昔日同门情义,她眼中不辨敌我,只是一味地将手上招式招呼给眼前出现的人。
其形容好似疯癫。
怪不得长老们不想让弟子来掺和这件事,要对付一个往死里下手的出窍期大能,来多少金丹期的弟子都不够看啊,何况内门弟子之中金丹期的弟子少的可怜。
公冶晴手心化着可怖的火,温度高的可怕,其广度随她身法而变,仿佛一切目的只有将火焰扔到面前人身上一般。
玄玉宫中战斗力最强的长老就是傲雪,剑寒秋水,冰霜凛冽,然而与公冶晴相对上,还是和完全没有意识的公冶晴相对,也将满身剑气揉作了格挡。
冰火相撞必为水雾,在水雾之中的公冶晴看不清眼前事物,本能地召出手中火息烧尽一切。
一道水色灵光划破了水雾,犹如飞箭,却远比飞箭更快,尾端拉出了一道白色的光,快到公冶晴没有反应过来,莫离歌等人看着她倒下了。
傲雪扶住了胸口中了一道灵箭的公冶晴,随着莫离歌和天衍的眼神看向了那个拿着一把水色弓箭的身影。
林瑾华拿着手里的水月吟,喘着粗气。
她对着识海里的那个身影说了一句:“阿谟,谢谢你……”
林瑾华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躺在床榻上的,艰难地起身,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是自己的房间。
一道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林瑾华摇了下头,努力对焦看清了那个身影是谁。
“大师兄?”
她忍着头疼,艰难的呼吸着。
木须臾快步走了过来,把药放在一边之后用指尖点了一下瑾华的额头。
林瑾华顿时觉得灵台清明,大小周天运转自如,温柔的新生气息在她破败的内墟与水灵根相应,引起了一阵活水的波浪。
片刻之后,木须臾将药端到了她手中,站在她的榻边,说:“你先喝药,我再告诉你一些事。”
林瑾华乖乖把药喝完,她很着急地问:“若离师兄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我……”
“师妹……”
她愣了一会儿,从没见过那样神色的木须臾。
“玄玉宫之中有外界中人,副宫主已经散播了消息,请求仙盟相助,若离的事不是因你而起。”
这件事要说到很早之前了。
早在年节那段时日,他们就隐约觉得玄玉宫之中有了怪异,但是一直无有查找到什么,直到前不久,那个怪异的东西才开始动作。
殷若离在藏书阁的确是受到了打击,他身上的妖邪之气也确实是暗灵根所为,然而他的反常并不是因为暗灵根,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有病在身。
林瑾华听着木须臾说着,心头疑惑极了,问:“师兄的病?”
“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师妹知道整个器谷的火元是由谁掌控并提供的吗?”木须臾神色相当沉重。
林瑾华回想了片刻,点头。
器谷的火长盛不衰,是因为公冶晴。
公冶晴自幼便在玄玉宫长大,她是上代器谷谷主养出来的火灵,为的就是把器谷发扬光大,然而上代器谷谷主在创造了她,却没有把她养好。
因为天生火元,让她的气息没有人可以随意靠近,她花了几十年的修炼压制体内的火灵力,保留了为器谷提供火元的那部分灵气。
至于殷若离,他是在公冶晴到交州之时捡到的逃难少年。
殷若离的年少时光并不快乐,他有过亲人的,但是都在他十三岁那年离开了他。
交州是一个很适合种田的地方,殷若离的出身就是普通的黎民百姓,他家是高门的佃户,遇到的人家也还不错,让他一家不至于饿着肚子。
一家之中,他是长子,却是第二个孩子,他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家中生子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多添些人口来帮着家里干活。
他十三岁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有灵根这件事,而且是先天的火灵根。
原本对他们一家很不错的世家特意将他接到了朱门之中认作义子,目的可想而知,若离早熟,知晓这是何意,若是能进入仙门之中修习,带着全家得道成仙,那也是极好的。
尽管那时的他,想的是那么的容易,并不知道飞升之难,并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少年时代,谁都做过梦,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而且他是能吃苦的,只要能苦自己旺全家的话,那也很好,凭着自己的双手和努力让家里人过上好的日子,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何况这是他的家人教他的。
爹亲总是早出晚归地给他和姐姐妹妹买吃的,娘亲也总是成日织布出去换钱,姊妹之间也都相互勉励。
可当少年的殷若离被认作义子之后兴高采烈的回家,才发现家中变成了一片灰烬。
他的父母姊妹被烈火生生吞噬,他看到了被烧的痉挛扭曲的亲人,第一次尝到了何谓生离死别。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为何,当时只道是寻常火灾。
可交州水瘴深重,什么样的火,会连续烧那么久呢?
就算能烧那么久,为什么没有一户人家去帮忙灭火呢?
一夜之间,他成了孤儿。
他回到了主人的家中,主人一开始对他算是客气的,知道他家中惨遭变故,便为他送去了好些补品,然而就在出服之后的一个夜里,他听见了主人家的谈论。
“那个孩囝之后就尽听我们的吩咐了,啥米时候将他灵根取下来啊?”
“就快了,麦急,他对我们感恩戴德,再等等。”
殷若离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他跑了很远很远,交州的主人家也追着他打了很久很久。
他恨……
他好恨……
恨这世道的无情,卑微如平民,难道只能任由高门宰割吗?
他也恨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所谓的灵根,原以为是他改变命运、助他登天的翅膀,到最后竟然成为了家中人的催命符。
若是能够就这样死去,能够这样去见亲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追来的家仆无法取出他的灵根,就只能将他打死在岸边。
那时殷若离第一次感觉到了死是什么,他头在流水之中,感受着眼前一切渐渐消失,心念想着父母和姊妹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就是在那个时候,公冶晴找到了他,她对火灵根的感知尤为强烈,来到交州原本只为借助水汽压制自身火元,不曾想却遇见了他。
那年公冶晴的修为是元婴中期,她选择救下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把他养在身边。但她忘却了自己是火元化身,她不知道自己的灵气救人会发生什么。
她也不知道,殷若离对世间的恨意,催生出了第二个他。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现徒弟反常的时候,她将此事报给了玄玉宫,玄玉宫不会对这个孩子坐视不理的。
然而却因为公冶晴的疏忽,殷若离多次受不住控制在器谷肆意放火,他继承了师父的火元,却不能完全克制住。
而且每次无法克制的时候,都是他选择轻生的时候。
他本人的意识微弱,第二个他就会趁虚而入,完成他想死的那个目的,同时一直念着心中的恨,总是想着拉着人和他一起陪葬。
玄玉宫的长老没法,联手压住了殷若离的神识,并且选择了洗去他的记忆。
公冶晴认为这是她的徒弟,该由她来管,发下心魔大誓,若是有一天徒弟控制不住,由她来亲手了结,自己会结出结界,他死了,她控制不住体内火元,也会选择不伤害任何人,力尽而亡。
“大师兄……若离师兄想起来了吗?”瑾华眼眶有些红了。
木须臾沉默,颔首回应。
“他的意识还在昏迷之中,师叔也尚在卧床,莫师叔在为公冶师叔护法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