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与武装》予白如烟

7、旧翼徽的秘密

　　虞玥逐渐习惯了清晨的号声，习惯了食堂简单却足量的饭菜，习惯了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航空燃油味，也习惯了凌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碌。

　　那日下午训练场的短暂“透气”之后，凌寒似乎更忙了，连准时送餐都时常由那个年轻的士兵代劳。虞玥偶尔在走廊遇见她，她也只是略一颔首，便擦肩而过，留下一股冷冽的风。

　　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仿佛那日夕阳下短暂的、近乎温和的互动，才是真正的错觉。

　　虞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完了那本枯燥的军事杂志，又开始翻第二遍。窗外的战机起降成了唯一的动态风景线。她试图从送饭士兵嘴里套点关于调查进展的话，对方依旧守口如瓶。

　　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她像一只被无形囚笼困住的金丝雀，与曾经那个光鲜亮丽、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的世界彻底割裂。

　　第四天夜里，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又是断裂的威亚，疯狂的坠落，还有无数闪烁的镜头和扭曲的人脸。她猛地惊醒，心跳失序，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塔台的红灯规律闪烁，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口渴得厉害。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趿拉着拖鞋起身，想去外间接点水。

　　轻轻拉开门，客厅一片黑暗，只有凌寒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她还没睡。

　　虞玥放轻脚步，走向饮水机。接水时，冰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阵心悸。

　　她转身想回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扇透出光线的房门上。

　　鬼使神差地，她挪动脚步，靠近了些。

　　门并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隙。

　　她看到凌寒坐在书桌前，侧对着门。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清晰的侧影。她没穿外套，只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汗衫，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手臂。

　　她似乎刚沐浴过，头发半湿，随意擦了几下，不再像白日那样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落在额角，减弱了那份冷硬，添了几分罕见的……疲惫感。

　　她并没有在处理公务。电脑屏幕是暗着的。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盒子打开着。

　　她的指尖，正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抚过盒子里的一样东西。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与虞玥印象中那个冷静利落的军人形象截然不同。

　　虞玥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借着台灯的光，她看清了那样东西。

　　不是预想中的勋章或珠宝。

　　那是一枚略显陈旧的、造型简单的空军翼徽。银质的翅膀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边缘处有些细微的磨损，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凌寒低着头，目光凝在那枚翼徽上，眼神是虞玥从未见过的复杂。那里有沉沉的怀念，有深藏的痛楚，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还有一丝……难以磨灭的遗憾。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指尖一遍遍描摹着翅膀的轮廓，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能从其中汲取某种力量。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规律的风声。

　　虞玥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微麻。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坚不摧、永远冷静自持的女人，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沉重。那枚旧翼徽，属于谁？又承载着怎样的故事？

　　她看得出了神，脚下不小心踢到了门边放着的一个空水壶。

　　“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凌寒的动作瞬间停滞。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啪”地一声合上了丝绒盒子，动作快得惊人。再抬头时，脸上所有柔软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惯有的冷冽和警惕。

　　“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冷硬。

　　虞玥心脏狂跳，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后退一步，慌乱道：“……我，我出来喝水。”

　　凌寒的目光穿过门缝，落在她身上，锐利如刀，似乎在审视她是否看到了什么。那眼神让虞玥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几秒后，凌寒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但语气依旧冷淡：“喝完就回去休息。”

　　“哦，好，好的。”虞玥连忙应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回自己的房间，快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咚咚咚地敲着鼓。

　　她抬手按着心口，那里揣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关于凌寒的秘密。

　　那个冰冷的、只会计算和下达指令的军人，原来也有那样的一面。

　　那一夜，虞玥很久都没能再睡着。眼前反复浮现的，是灯光下凌寒凝视旧翼徽时，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第二天，虞玥醒来时已近中午。她拉开房门，客厅空荡，凌寒的房间门大开着，里面整洁依旧，仿佛昨夜那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午餐是那个年轻士兵送来的。他放下餐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犹豫。

　　“虞小姐，”他压低声音，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俺……俺有个事儿想麻烦您。”

　　虞玥有些意外：“什么事？你说。”

　　“俺对象，特别特别喜欢您。”士兵脸有点红，“她后天过生日，俺想……想问问您，能不能给她签个名？就签在这本杂志上就行！”他从身后拿出一本有些皱巴巴的娱乐杂志，封面正是虞玥某次盛典的红毯造型。

　　虞玥看着那本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杂志，看着士兵眼中纯粹的期待和羞涩，心里忽然软了一下。这是一种她许久未曾接触到的、来自真实世界的、简单直接的喜欢。

　　“当然可以。”她接过杂志和笔，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还特意写了一句生日祝福。

　　士兵接过杂志，如获至宝，连连道谢：“谢谢虞小姐！谢谢您！您真是太好了！”

　　他抱着杂志，欢天喜地地走了。

　　虞玥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点弧度。被认可的暖意稍稍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然而，这短暂的暖意并未持续多久。

　　傍晚时分，凌寒回来了。脸色比平时更冷，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她径直走到虞玥面前，将平板屏幕转向她。

　　上面是一个军事论坛的匿名版块，一个热帖被标红——《深扒某L姓空军少校与顶流女星Y的“特殊关系”及可能存在的违规操作》。

　　帖子内容极其详尽，不仅复述了演唱会救援和官微视频事件，还添油加醋地揣测两人早有私情，甚至暗示凌寒利用职权将虞玥藏在军事基地，是公器私用，严重违反纪律。下面跟帖众多，议论纷纷，虽然很快被管理员删除，但显然已经流传开来。

　　发帖时间，就在三小时前。恰好是那名士兵拿着签名杂志离开后不久。

　　虞玥的脸色一点点变白，手指冰凉：“这……怎么会？”

　　“签名。”凌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冷得吓人，“那本杂志，被拍了照。拍摄角度，就在这栋楼附近。”

　　虞玥猛地抬头：“你怀疑那个士兵？不可能！他只是……”

　　“不是他。”凌寒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背景干净，动机单纯。是有人利用了他的行为，捕捉到了你的确切位置。”

　　她划动屏幕，调出另一份内部报告：“技术部门追踪了发帖IP和最初的几个推波助澜的账号，背后有境外水军操作的痕迹。和试图突破家属院警戒线的车辆来源，指向同一批人。”

　　虞玥的心沉了下去，浑身发冷。原来那双窥伺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甚至利用了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将凌寒拖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们不只是冲我来的，是不是？”她声音发颤，“他们还想……搞臭你？”

　　凌寒收起平板，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静：“我的行为符合紧急避险规程，接受调查即可。但你的位置已经暴露，这里的安保等级不再足够。”

　　她看向虞玥，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我们需要再次转移。这次，要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去哪？”虞玥下意识地问，心脏因她冷肃的神情而攥紧。

　　凌寒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逐渐沉入暮色的跑道和战机。

　　良久，她才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在她眼中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母亲家。”她吐出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虞玥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意味，“在南方一个海岛上。没有记录，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