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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海岛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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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运输机的引擎轰鸣声浪巨大,几乎要撕裂耳膜。虞玥系紧安全带,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机舱内没有舷窗,只有冰冷的金属壁板和跳动着微弱绿光的指示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和金属气味。
凌寒坐在她对面,同样穿着迷彩作训服,脸上扣着降噪耳机,闭目养神。她的冷静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不安都隔绝开来。
虞玥看着她,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昨夜灯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那个捧着旧翼徽流露出柔软一面的凌寒,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错觉。
飞行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当飞机开始降低高度,遭遇气流产生的颠簸还是让虞玥胃里一阵翻搅。她闭上眼,努力压下不适。
终于,飞机重重落地,滑行,然后彻底停稳。
舱门打开,湿热的海风猛地灌入,带着咸腥的气息,瞬间冲淡了机舱里沉闷的味道。虞玥深吸一口气,跟着凌寒走下舷梯。
眼前是一个小型军用机场,规模远小于之前的训练基地,更像是一个前沿哨所。远处是深蓝色的海平面,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
一辆老旧的吉普车等在跑道尽头。开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老兵,见到凌寒,利落地敬了个礼:“凌少校!”
“老周,麻烦你了。”凌寒颔首,将两人的行李——其实只有一个军用背囊和虞玥的一个小手提箱——扔上车后座。
“首长太客气了!”老周嘿嘿一笑,目光好奇地在虞玥脸上扫过,又很快移开,显然提前得到过交代。
吉普车驶出机场,沿着一条蜿蜒的海滨公路前行。路两旁是茂密的热带植被和高大的椰子树,远处可见白色的沙滩和拍岸的浪花。与北方军事基地的冷硬肃杀相比,这里的气息显得原始而宁静。
虞玥摇下车窗,让带着咸味的海风尽情吹拂在脸上,发丝被吹得飞扬。她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紧绷了几日的心弦,似乎在这片广阔的海天之间稍稍松弛了一些。
凌寒坐在副驾,依旧没什么话,只偶尔和老周简单交谈几句,询问岛上的近况。
约莫半小时后,吉普车拐上一条更窄的、仅容一车通过的碎石小路,路两旁是比人还高的灌木丛。最终,车子在一片高地的边缘停下。
“少校,到了。”老周熄了火。
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崖边的老房子。白墙灰瓦,样式古朴,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墙皮有些斑驳脱落,但整体看起来依旧坚固。院子用低矮的石墙围着,里面种着些耐旱的植物,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凤凰木,花开得正盛,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院门是旧的木栅栏,虚掩着。
凌寒率先下车,拎起行李,对老周道:“谢了,回去吧。”
“好嘞!有事您招呼!”老周调转车头,吉普车沿着来路哐当哐当地开走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崖壁的永恒声响,以及风吹过凤凰木枝叶的沙沙声。
凌寒站在院门外,看着那扇虚掩的木栅栏,动作有片刻的迟疑。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些模糊,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别的什么。
虞玥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催促。
终于,凌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石砖缝隙里没有杂草。一个穿着简朴布衣、头发花白挽在脑后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在院子一角给那些植物浇水。她听到动静,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皮肤被海风和阳光染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皱纹深刻,尤其眼角和嘴角,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透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平和与通透。
她的目光先落在凌寒身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惊喜的笑容:“寒丫头?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南方海岛特有的软糯口音,温和动听。
“妈。”凌寒喊了一声,语气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些,但依旧算不上热络,“临时任务,过来待几天。”
凌母这时才注意到凌寒身后的虞玥,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虞玥,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点善意的好奇。
虞玥有些紧张,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这位是……”凌母看向女儿。
“虞玥。”凌寒介绍得言简意赅,“工作需要,暂时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虞玥,这是我母亲。”
“阿姨好,打扰您了。”虞玥连忙上前一步,微微鞠躬,露出一个得体的、属于晚辈的微笑。
凌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不打扰不打扰,快进来坐。这地方偏,难得有客人来。”她放下水壶,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在虞玥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又没多想,“姑娘长得真俊俏。”
虞玥跟着凌母走进屋子。内部陈设同样古朴简单,家具多是竹木材质,擦拭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透着一种过日子的认真劲。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和花草茶混合的味道。
凌寒将行李放在客厅角落,动作间显得有些过于板正,与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格格不入。
凌母忙着去倒茶,嘴里絮絮叨叨地问着:“吃饭了没?灶上还热着红薯粥,我去炒两个小菜?这次能住几天?上次你爸……”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眼神微微一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岔开话题:“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寒丫头,带你朋友先去房间放东西吧,就你以前住那间,我天天打扫着的。”
凌寒“嗯”了一声,拎起虞玥的箱子:“跟我来。”
虞玥对凌母抱歉地笑了笑,跟上凌寒。
房间在二楼,朝海的一面开着一扇窗,能听到隆隆的海浪声。里面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床上铺着干净的蓝印花床单,窗帘是同款花色。书桌上还放着几本旧书,边缘磨损得厉害。
一切都保留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更加干净,像是被时光妥善封存了起来。
“你住这里。”凌寒把箱子放下,“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妈说。”
她的语气在这里,似乎又变得有些生硬。
“这里很好,谢谢。”虞玥轻声道。她看着这间充满旧时光痕迹的房间,又看看站在门口、与这一切似乎既融合又疏离的凌寒,心里那种关于距离的感觉又一次浮现。
凌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下楼。
晚餐是简单的红薯粥,几样清淡小菜,还有凌母自己腌的咸鱼。味道家常却温暖。
饭桌上,凌母很热情,不断给虞玥夹菜,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从哪里来,习不习惯海岛的气候。虞玥小心地回答着,避重就轻。
凌寒吃得很快,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只有当凌母无意间提起“你爸以前……”如何如何时,她会几不可查地蹙一下眉,打断道:“妈,吃饭。”
凌母便会停下,笑笑,不再多说。
那种微妙的、欲言又止的氛围,再次弥漫开来。
饭后,凌母收拾碗筷,不让虞玥插手。虞玥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屋檐下一盏老旧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海浪声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永恒的韵律。
她看到凌寒独自一人站在崖边,面朝大海。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冷清的轮廓。
虞玥想起飞机上凌寒的闭目养神,想起她面对母亲时的生硬,想起那枚被珍藏的旧翼徽。
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人,心里藏着怎样的故事?那个“爸”,又去了哪里?
她正出神,凌母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了出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崖边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寒丫头这孩子,性子倔,像她爸。”凌母的声音很轻,带着怜惜和一丝无奈,“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扛着,心里憋着事,也不跟人说。”
她把水果递给虞玥:“姑娘,你们年轻人的事,阿姨不懂。但寒丫头带你回来,说明她信你。”
虞玥接过果盘,指尖微凉。
信她?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是唯一“没有记录、与世隔绝”的安全屋吧。
她看向那个孤独的背影,海风吹来,带来远处咸腥的气息和近处凤凰木淡淡的花香。
这一次,她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再是冰冷的规则和界限,而是裹挟着往事与海风的、更加复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