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相逢 ...
-
云浮此话一出,四周静了半晌。
坑底的少年迟迟不语。
云浮轻笑一声,也不着急,继续道:“你骗了你阿姐,又费尽心思引我们上山,却遮遮掩掩,为的是什么?”
“老大,你在说什么啊?”祁忘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明白云浮这话的意思,一脸懵地看着两人。
这一路上木挽虽然脾气不太好,但祁忘一直觉得他只是色厉内荏,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
听老大这话,像是木挽故意把他们往山上引。
云浮也不解释,只是挑了下眉,问:“你是说实话,还是继续呆在下边?”
少年又是良久不语。
云浮也没有惯着他,作势便要转身离开。
坑底的木挽急了,连忙开口:“等等!”
云浮脚步一顿。
木挽犹豫了几秒,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引你们上山的?”
云浮回眸一笑,不紧不慢道:“很简单,人堕乃大凶之物,如果真的现世,这山上亡魂众多,早被吃没了,哪还能大半夜跑出来吓小孩。所以,困住你们的,一定不是人堕。”
“你应该也听你家那帮老家伙提过我,知道我有些本事,所以从上山开始,你就一直故意用话激我,目的就是让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救你想救的人,做你想做的事。”
“但你演技实在太差,很显然是第一次当坏人。”
“让我猜猜,你要做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风险极大,所以在瑶念珠找到你后,你怕瑶念珠也蹚这趟浑水,谎称自己在山上遇到了人堕。你姐姐知道自己没有本事救你,情急之下,自然只能求助外援,这正好合了你的意,但你应该也没有想到,你姐姐会来找我。”
“但事已至此,你急着救人,急着达到某种目的,也只能冒险引我们上山了,不过,你肯定没有事先了解过我,我这个人啊——”
云浮话说到这,语气忽地冷了下来:
“生平最恨别人算计。”
祁忘整个人已经呆住,听得一愣一愣的。
木挽也是十分震惊,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轻易被她猜出了七七八八。
而后,他也快速反应过来,怒道:“所以那个鬼司机是你故意安排的!我被埋在坟地里也是你害的!”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小朋友,你家长辈对你的素质教育还真的是有些疏忽呢。”
云浮摊了摊手,无辜道:“你一口一个丑八怪,谁听了都会心里不舒服,何况是鬼呢。”
“你……”木挽气得不行,但又拿云浮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云浮见他这模样,心情愉悦,笑悠悠道:“你的计划已经败露,但我这人吧,比较大度,一般不欺负小朋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到这白头山上来的真正目的,我就大发慈悲救你上来,怎么样?”
“傻子才会信你的鬼话。”
木挽是真恼了,少爷脾气一上来,咬死了就是不愿开口。
云浮早料到了这锯嘴的葫芦不愿开口,退而求其次,说:“你也可以选择不说实话,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完了,我也可以把你救上来。”
木挽顿时神经紧绷,警惕地盯着她,“什么问题?”
“别那么紧张嘛,小朋友。”
云浮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语气依旧从容,意外地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学习这么好,是不是请家教了?”
祁忘一听到这话,耳根倏地就红了。
空气静了一瞬,木挽半天没吭声。
祁忘觉得,木挽要不是被困在坑里,铁定会怼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隐约听到了学霸深呼吸的气音。
又过了好一会儿,木挽才咬牙道:“没错,我确实有个老师。”
听到这话,云浮眼睛一亮,一改先前的散漫,半蹲下身,眼眸中藏着狡黠,兴致勃勃跟坑里的少年讨价还价。
“小朋友,咱们做个交易吧?”
木挽:“……”
*
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五六个少年蜷缩着身子,扎堆躲在洞穴中唯一能避风的角落,凛冽的寒风从洞外刮进来,夹杂着冰冷的雪花,还裹挟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古怪异味。
时间像是被冻住,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少年们紧挨着的身体微微发颤,每个人的心都像是悬在滚烫的油锅上,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煎熬。
洞外,风雪似乎已经停了,四下静谧无声。
可每个人的耳畔始终萦绕着某种桀桀的古怪笑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还伴随着某种类似藤蔓树枝缠绕猎物时发出的“簌簌”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皆神情凝重,左顾右看,探向洞外的目光隐含担忧,似乎在盼着什么人出现。
然而,洞外空无一人,迟迟不见有人归来。
良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将声音压得极低,颤声问:“白老师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已经……”
话说到一半,便不敢再说下去。
其余人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猜测。
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尚且还有些本事能傍身,但白老师只是一个普通人,又生着病,外边那些东西可不会因为他是个病号就放过他,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我应该拦着他的。”有个少年懊恼道,“我要是多带点聚灵丹就好了,白老师也不会因为肚子饿了跑出去。”
“普通人吃多了聚灵丹身体会受不了,白老师又生着病,聚灵丹对他来说弊大于利,温言你也别太自责了。”有人出声安慰他。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木挽怎么还没有消息?”又一个少年出声,“是不是没逃出去?咱们不会没等到救援就被困死在这里吧?”
“别自己吓自己。”一个稍沉稳些的声音响起。
他从衣服里侧掏出一盏萤火般微弱的灯盏,用手小心翼翼护着,以防熄灭,几人凑到跟前,端详着灯盏里的火苗。
“木挽的命灯还亮着,咱们把他的肉身护好,再耐心等等。”
“白老师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我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开口的少年身形高挑,相较于其他人,显得更加冷静沉稳,年纪应该也是几人当中最大的,说出的话也自带令人信服的力量。
几人听了,虽然心里依旧忐忑不安,但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等待。
又过了许久,外边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几人神情都十分疲惫,但依旧强撑着精神。
有人实在熬不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视线转向刚才安抚众人的高个少年。
“闻余,咱们还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呀?我想我哥了,他要是在就好了,肯定能带咱们逃出去,把那些恶心的怪物全部灭掉。”
他旁边的少年则是害怕地瑟缩了下。
“我可一点也不想我哥,就我哥那爆脾气,要是知道我这么久不回家,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不过……”少年又喃喃自语,“就算被打断腿,也总比死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强吧……”一想到自己大概率要葬身于此,少年心底便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
这份低落的情绪像潮水般迅速蔓延,感染了周遭其他人,原本就凝重的氛围变得更加压抑,连空气都仿佛被凝固了。
说到底这些人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
几天几夜不能洗澡不能睡觉不能上网不能打游戏也就算了,还得时刻担惊受怕,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此刻都纷纷后悔,自己当初瞒着家里人跑出来冒险的冲动行为。
“咱们也就算了,本来我们这些人生死就不由命,可如今却平白连累了白老师。”温言的声音里满是怅然,一声叹息轻轻落下。
“都别说了,我感应到有东西过来了。”闻余喊了一声。
众人闻言,连忙噤声,纷纷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在担忧——会不会是外边的怪物又卷土重来了。
洞外,云浮打量着眼前的山洞,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祁忘则是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发光珠子,伸长脖子朝黝黑的山洞里张望。
“木挽,你的那些朋友真的在里边吗?”祁忘望着深不见底的山洞,总觉得瘆得慌。
这么黑,别是里面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吧。闹鬼的电影和电视剧里可都是这么拍的。
“你当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蠢呢,我说了他们在里面就在里面,你小子别晃了,晃得本少爷头都晕了。”木挽不耐烦的声音从珠子里传出来。
“哦哦,对不住对不住,我手抖得厉害。”
祁忘连忙把珠子捧到身前,给木挽道歉,而后打量起木挽附身的珠子,忍不住赞叹,“木挽,你的魂魄好亮啊,比灯泡还亮,我之前总听老大说,魂魄越亮的人越厉害。”
木挽冷哼一声,心里盘算着等脱困了以后再找这两人好好算账。居然敢拿他当电灯泡用,简直是奇耻大辱。
木挽先前附魂的火傀儡原是件厉害的“法宝”,虽然是个残次品,但却能容纳活人的魂魄,须知这世间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作为“活人”容器的,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云浮把木挽救上来后,嫌弃傀儡身容易招邪,把他的魂魄揪了出来,随手丢进了祁忘在两元钱店掏的玻璃珠子里,一路上正好被当成“电灯泡”使用。
云浮在山洞前端详了会儿,又伸手在虚空中摸了摸,指尖触碰到了一层屏障,如水纹般向四周扩散。
“洞口设了法阵。”
木挽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警告,“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法阵只出不进,你按我说的做,可以给里面的人传递消息,从内部打开法阵……”
木挽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猛然顿住——只见云浮没有半分犹豫,抬脚便踏入了法阵,并且毫发无伤地穿过了屏障,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还懒洋洋丢下了一句“谢谢提醒。”
木挽:“……”
木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要知道这个阵法是他和其他几个同伴融合了几大家族之所长,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布下的,如今却被云浮轻易破解,只觉得颜面扫地,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祁忘紧随其后,也安然无恙地进入到了法阵当中,他边走边好奇地问:“木同学,这法阵很厉害吗?”
木挽:“……”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木挽还在怀疑人生,忽听前边的云浮“咦”了一声。
“老大,怎么了?”祁忘连忙问。
“这里还有个阵法。”
云浮低头观察着脚下的几块小石头。
这几块小石头瞧着格外不起眼,不知是谁随手丢弃在地上的,东一块西一块地胡乱堆着,勉强凑出个模糊的形状。
但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法阵。
见云浮看得津津有味,祁忘好奇地凑上前,问:“老大,这个阵法很厉害?”
没想到云浮还真点了下头,“嗯,这阵法比外边那个可像样多了,真出了事至少能抵挡一会儿,布阵的人应该是个高手。”云浮评讲道。
木挽冷嗤一声,“什么高手,这洞里就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你想嘲笑我们阵法不行,也用不着无中生有吧。”
他可没有感觉到这洞里边有什么阵法的存在。
云浮懒得解释,小朋友自尊心受挫阴阳怪气是常有的事,她一把年纪了,没空理会。
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只抬脚把地面的石子踢开,法阵便这么被破解了。
被踢飞的石子一路往前滚,云浮刚抬眸,便跟五六双亮晶晶的黑眼珠子对上。
“木挽?是你吗?”有人试探着问。
“是我,温言,你们没事吧?”木挽赶紧出声。
见真的是木挽的声音,几个被困的少年都很是激动,一窝蜂围了上来。
“木挽,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们欣喜地冲上前,却发现围了个寂寞,眼前除了脸生的云浮和祁忘,压根没有见到木挽的身影。
“欸,木挽,你在哪呢?”几个少年在黑暗中四处张望。
祁忘没忍住,笑了一声,几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投了过来。
“……”祁忘感觉压力倍大,连忙把手里的珠子往前一递,“大家别急,木同学在这里呢。”
“我去!”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惊呼,“木挽,你怎么跑到珠子里去了?”
木挽忍无可忍:“骆明你闭嘴。”
本来就够丢人的了,骆明这小子还非要喊得天下皆知,木挽只觉得自己昔日的威名已入昨日黄花,一去不复返。
少年人总是朝气蓬勃,一帮同龄人凑到一块,顿时热络得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祁忘虽然胆子小,但也是个自来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一会儿便熟稔了起来。
云浮抱着胳膊倚靠着石壁,双目轻阖似在养神,对周遭的热闹不置一词。有几个少年频频向她投来目光,她也没有理会。
过了会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懒懒抬睫,目光投向了洞口外。
闻余是这群少年中最先警觉的,他打断众人的话题,神情严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别说话。”
大家聊得正起劲,突然被打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洞外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有人正在踏雪而行。
这人走路不疾不徐,不慌不乱,步伐稳健,似是在闲庭信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尖上,让人心生紧张。
少年们手心洇出了汗,随着此人的出现,外边还传来了某种东西齐齐掉落砸到地面的轻响。
待人离得近了,一直萦绕在众人耳边的怪叫突然消失,随后响起了一声压抑的闷咳。
少年们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喜,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纷纷抬头向外望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一旁的石壁,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外边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风卷着雪花飘进来,有几片落在了男人的眼睫上,他轻眨了下,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
“白老师!”温言率先出声。
“真的是白老师!”
“白老师,你回来了,谢天谢地!”
众少年又惊又喜,簇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询着男人的情况。
男人长身玉立,置身于少年之中,脸色虽略显苍白,眉宇间也透着几分病气,但气质却清雅出尘。
他耐心地回应着众人的关心,不经意间,目光越过人群,与云浮的视线不期而遇。
云浮定定地望着他,眉心微蹙,心底莫名泛起涟漪,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了几分恍惚——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应当在那芳草遍地、云雾缭绕的人间仙境之中,一身清寂,不染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