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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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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绸。”一道油尽灯枯般的声音在唤她。
“师父!?”夏绸惊道。
她寻着声音的源头望去,见一身着破布衣的老者伫立那头,层层叠叠的云雾缠绕着老者的面庞。
“杀金宗门少主——裴琉!”老者以浑身的解数喊道。
“是!”她利落地应了。
老者不再发话,像一幅残损的人物画,静静地挂在破壁上,听不到人声睹不到面容,只见模糊的人形。
夏绸走上前,试图挥散开云雾,好再见一见师父的面容。云雾不见消散之状,却见老者的身形淡薄起来。夏绸欲要套出佩剑,斩断这邪乎的云雾,往腰侧一探,寻了个空,剑未傍身。倏地,老者化成了一缕青烟,周遭的云雾也随之了无踪迹,唯留了一把利刃。
夏绸拾起利刃,正要端详时。
“轰——”地一声!她猛地睁开了眼,惊觉是梦一场,起身揉了揉头,瞥见不远处地上堆起的碎瓦碎木,她抬头向上望去,是屋顶开了洞。
翌日的光随着那口洞照了进来,光丝落到夏绸的脸上,清醒了许多。
昨日的一场雨洗净了小呦山,今日阳光又大好,暖得草叶石木愈发地透亮。
夏绸左腰佩剑,右肩挂行囊,立在一块矮墓碑前。轻风拂面,吹动了她的几缕发丝。
“师父,我走了。事一成,我便回来陪您。”
那场梦重演了一遍她师父临终前的遗言,现在想,更像是师父的在天之灵托梦给她,暗示自己该行动了!师父已故去近一个月了,这一月,夏绸办好师父的丧事后,便不断精进自己的武功,该停下了,该走了。
裴琉,乃金宗门少主,但早就行了宗主之权。老宗主已有数年未现身,裴琉只道家主年事已高,退居幕后,养心养身。可谁信?世人都知他还有位亲兄长,就算老宗主不在,也轮不上裴琉掌事,但裴琉的那位兄长也不见了影儿。
弑父弑兄,不孝之人!越权篡位,不忠之人!
不仅如此,裴琉还视人命如草芥,凡碍着他的,无论男女老幼,一概都是死的结局。不仁不义之人!
该杀!
想杀裴琉的,少说也有上百人,成功的,至今未有,反而送走了一条接一条的生命,世人也皆知裴琉武功强悍难敌,敢怒敢恨但再不敢以行动来抗衡,只能忍着裴琉为所欲为。夏绸自幼便与师父行侠仗义于世间,最见不得这类心不正行不端的恶人。没人来,那就她来,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再合适不过了。
夏绸将屋内的白鸽送走,关上有些发烂的木门。她渐行渐远,身后的山林隐入边际。
金宗门在宁城,去宁城要过一条江。
夏绸到的时候,有位正在理渔网的渔夫。
“能渡江吗?”她上前问道。
“能啊。”
夏绸掏出钱袋子,拣了块碎银,递给渔夫。
渔夫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但眼珠斜向那块碎银,摇了摇头。
“怎么了?”夏绸不解,她明明按记忆里师父渡江渡河时交涉的模样来的,为何会被拒绝?
“姑娘,你给的钱不够。”渔夫停了手里的活,看向夏绸。
不够?这还不够?夏绸看了眼躺在她手心里的碎银,她没体验过多少人间烟火事,但随师父数次下山,最起码的钱币一事她是懂得个七七八八的,她已经是多给了许多了。她又望了眼渔夫,渔夫饱受骄阳的烤晒,皮肤早被打磨得黑且糙,加之岁月的洗礼,面上更是沟壑纵横。
“姑娘,打不到鱼的亏损只能从载人渡江里补了。我不是宰客,只是迫于生计呀。何况我这趟就载你一人,多收点也是合情合理的。换了别人,也是这样的。”渔夫语气软了三分,仿佛托着自己的那颗良心在诉情,污浊发黄的双眼似乎都露出了黑泽的光来。
钱财对于夏绸而言,除了解决吃住便再无他用,多给点也并非不可,没了再赚点。夏绸短暂的思索了会儿,准备从瘦弱的钱袋子里再挤出些来。
“打扰二位!”一位少年和尚突然插入,断了夏绸掏钱的动作。
小和尚面容圆润有色,不像是四处寻人化缘的。
“二位施主,不知能否载人渡江?”小和尚问道。
渔夫点点头。
“谢施主!”小和尚喜道。
“先载我。”夏绸道,她到宁城越快越好。
渔夫眉头微皱;小和尚嘴巴微张。
渔夫赶忙道:“什么先不先的,一块载一块载!”
“那就不用多给钱了吧”夏绸道。
渔夫没有立刻回她,只是把渔网收进了船里,又开始把船上的杂碎清理掉。
“要多少钱?我的师父也要一块渡江。”小和尚问道,但没等渔夫回话,便从圆鼓鼓的钱袋子里掏出三块银锭子,“三人三块的价?不知可行?”
渔夫双手急忙在旧衣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后,郑重地接过三块完完整整、闪着银光的银锭子。
“和...这位小僧人,您师父什么时候来呀?”渔夫收好银锭,已经备好了船,乐呵呵地问道。
“很快就来,不会耽误二位施主太久的。”
“你师父有两个?”夏绸看向小和尚。
小和尚摇头,回道:“只有一位。”
“那为什么要出三人的份?”
“还有一份是给你出的。”
“我?”
“嗯。我看女施主面色有些沉,想必着急赶路,若没有我们,女施主早就出发了,为表歉意,就让我们替女施主出这份渡江钱吧。”小和尚诚恳地回道。
夏绸点点头,看向江面,水波微动,修行之人真是善良。
没等多久,小和尚的师父就到了。夏绸想,小和尚的师父应该也和她自己的师父那样,苍老的面庞、微驼的后背,时不时咳嗽几声......
“师父!”小和尚朝不远处的那人招手,大声唤道:“找到渡河的船了!”
那人同小和尚一样,也是一身僧衣,头上戴了顶斗笠,走路有些慢,是个瘸子,但身形挺拔、面容白净,青年模样,完全就是同龄人。
“各位久等,可以启程了。”青年和尚道。
夏绸与一大一小的和尚面对面坐着。这一路,她托着下巴,左耳里是江两岸的猿啼鸟鸣,右耳里是绵绵不断的念经声。
“到咯!”渔夫喊道,船靠岸了。
夏绸先跳下船,小和尚紧随在后,他一下船就转身扶着那位青年和尚帮他下船。
“女施主!有缘再会呀。”
夏绸已走远好几步,但小和尚的一喊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侧头,朝他们微微颔首。
夏绸行至宁城时,月色已浓。她寻了一家客栈,好度过今夜。
她坐于木桌前,从衣内掏出了一把利刃,取下鞘,又将桌上的烛灯移近了些后,细细地看起了那把利刃。刃身青白无痕,借着烛火照出了她的眉目,她皱了下眉,又看向刃柄,由黑木所制,握感尚可。
通体来看,毫无特别之处。她握住刃柄,对着空气划动了几下,使起来轻快自如,却又能搅动气流挥出几道气刃,用感尚佳,再把玩了几下,更肯定是行刺用的好物。她满意地收起利刃,归于原处。
夏绸掐灭了烛火。
“是把好刃。”说话的人站在窗前,遮住了月光,后走了过来,又随意地拉开板凳,往夏绸正对面一坐,掏出不知从哪儿拿的火折子,复燃了蜡烛,映出了男子脸上的一道深疤。
疤痕自右额横亘至左颌角,虽愈合已久,但看着仍感狰狞恐怖,害人心一颤,加之他沧桑且带着凶气的面容,更是拒人千里远。
“你到的,比我想的要快许多。”男子随口一道。
“你是权勇吧?”夏绸抛了一句,只想再确认下对方的身份。
男子点头,又道:“刚到宁城?”
“嗯。”
“好,你知道南街在哪么?”
“嗯,我看过宁城的布局了,都记下了。”
“那好,南街最里头有家车行,进去,有个胡子长满半张脸的大黑胖子,你找他,他会接应你。”
夏绸听完后,回了一句:“好,谢了。”
“有事飞鸽联络。”
“好。”男子说一句,夏绸和一句。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单薄,想到师父在的话,不应该这么淡。此刻,男子的眼睛已瞥向别处,看着无话再言,陷入了沉默。夏绸想,此时应该是她去说些什么的时候,但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得细细斟酌。于是,她想着、想着,思绪飘远了。
“哦,对了。那车行叫‘风驰’,门匾上挂着,抬头一望就是。”未料,男子还是有话可言。
夏绸微惊了下,道:“好…”
“早些年,那车行生意还是很好的,但近两年,被裴琉强占,成了他的私人产业,现在鲜少做非金宗门的活了。你要是借车马的话,去东街的那家,不过质量参差,别被里面的店家忽悠了。”
夏绸愣了几会儿,硬憋出一个“好”字。
男子的眼睛这会儿向四处乱看,终是找不出什么话了,最后留了句:“无人知你的来路,潇洒行事便好。早点休息,告辞。”话一落,他灭了烛火,转头溜出了窗子。
这男子,外表看着肃穆,话却密得很,这算“表里不一”吗?夏绸心觉有趣。
房内再次归于寂静。
天蒙蒙亮,夏绸出了客栈,在附近摊铺买了三个肉包子,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往那车行走去了。
一个瘦巴巴的男孩趴在前铺的柜台上无聊地扣手指。
夏绸把前铺都环视了一圈,没看见胖子,径自往后院走去。
“唉唉唉!”瘦孩一骨碌地跳到夏绸面前,细胳膊一展,拦路不让。
“我找一个满脸长胡子的胖子。”
“黄叔?”
夏绸不语,只抱臂而立,盯着这矮她一个头的小孩。
瘦孩见她没回应,整个人似乎还泛着冷气,不太好惹之样,本直挺挺横着的双臂不由地微颤。
“小彭子!人呢?没客来就偷玩去了?”背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夏绸转头一看,头圆身圆胡子挤满半脸的黑大汉站在大门口,心道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那瘦孩探出小脑袋,挥挥手,叫道:“没玩没玩!我这不在招待客人吗?”说完,还不忘向旁边移了三四步,好使整个身子都露出来。
黑大汉堆满肥肉的大脸里,露出两道细细的白缝,打量了一遍夏绸,面容清秀,胸部微微隆起......
“女的?”
“嗯。”
“叫什么?”
“夏绸。”
黑大汉把瘦孩赶回柜台,朝夏绸挥挥手,示意跟他往后院走。
夏绸跟在他后面,也回礼打量了遍,那黑大汉果然胖,身上的麻衣粗布看着不是穿进去的,而是生硬地糊在皮肉,仅起个把该遮的遮了的作用,唯有那两节小腿竟只比瘦孩的稍大上两圈,为难地支起上头的黑肉团。
黑大汉虽看着横肉灌满身躯,但行走之间却十分灵活,一弹一跳的,仿佛里头只是一堆气罢了,这倒教夏绸敬了三分。
他带夏绸左转右转,最终停在库房。
刚到库房,便被一辆盖着灰白布罩的板车攫住目光,那布四平八稳地盖着,夏绸看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出里头藏了什么。
黑大汉咳了声,道:“看清了吧,明日要押运的。”
这车行,还是个镖行啊。
夏绸点点头。
“黄叔,这谁啊?”屋里头出来两个可以互相当铜镜照的青年,一个伸着左指一个伸着右指,同时指向夏绸,问道。
“这是你们昔日的兄弟——陆甲。”黑汉一本正经地回道。
两青年瞠目结舌。
“陆甲濒死,唯有修阴,方可救活。恐仇家再度寻衅,现改名换容,名为夏绸。”黑汉一脸肃色地解释道。
两青年恍然大悟,欣喜道:“太好了!陆...不,夏兄回来了!”,奔到夏绸身旁载歌载舞。
“变得这么俊啊!”
“身形也挺拔了不少!”
夏绸见这滑稽的戏目,难免不发笑,却被那黑汉狠瞪,以眼警告,又板回脸来。
“夏绸也是鬼门关一闯,元气受损,原先的记忆都不在了。”黑汉又道。
“唉!那岂不是忘了我们了吗?”那两青年悲哀了三四秒后,再又笑呵呵地道:“我们是双生兄弟哦!”
“我叫王左”右边那个先启口,“是先出生的。”
“我叫王右”左边那个接上。
夏绸仔细观察着两人,以好找出些可区分的点了,发现那王左的左眼下有颗黑痣,王右的右眼上有颗黑痣。
黑汉点点头,颇有种看家里晚辈和睦融融而倍感欣慰的意思在,但很快又正色喊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左和王右连连点头,回道:“明白!明白!”
夏绸就这么自然地被编入“飞驰”行的一员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