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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界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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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越到傍晚,河边的风就越温柔,只是这样的温柔我无心享受。
面前的三泡台已经见底,茶摊阿姨后来送来的瓜子也吃完了,屁股坐得发麻。我眼睁睁看着太阳落山,旁边喝茶吹风的人都已经换了三波,兰城人来黄河边散步的目的已经从午饭后的散步变成了晚餐后的消遣,而我还在这里枯坐。
老秦发来消息询问进展和晚上想吃什么。
我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想着怎么回消息。
这时,身后突然来了一个人,道:“唉!小子。”
不用听,这声音是韩晏。就是这个人将我晾在原地整整三个小时,大叔的脸皮真是厚得可怕,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忽略谁就忽略谁。
我生硬地回答道:“您有何贵干?”
“瓜子儿好吃吗?”韩晏一屁股坐着我旁边,伸手在那堆瓜子皮里拨拉拨拉,捻起一个难得囫囵的磕起来。
这些瓜子儿是椒盐的,很入味。
“不好吃。”我冷冷道。
“好吃就行。”韩晏悠哉哉地说。
他怎么又知道?!我转头瞪他,这家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还在装。我深吸一口气,道:“我要见钟玉。”
韩晏眼皮一掀,笑道(别笑了,真欠揍!):“从天亮等到黄昏,有点毅力啊,小万,真令我刮目相看。”
我鼻孔出气不做搭理。
韩晏道:“见钟小玉?现在——”
他按亮手机看看时间,道:“嘶,还不行。”
又是不行!这家伙一天下来到底说了几次不行!见钟玉都这么费劲,肯定有问题,一家子都瞒着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想着,韩晏道:“万事别着急,万世吉小朋友。现在出发,等到了南关估计时间正好,有那良辰吉时我才有办法带你‘进去’,见钟玉。”
我的眼睛一亮。
韩晏站起身,和阿姨讲了几句后,回身朝我招手,我连忙跟上。
岸边人开始越来越多,游人如织,杨柳低垂,还有抱着吉他的浪子唱不知名的民谣。
可惜没时间驻足欣赏,我闷头紧跟韩晏,这家伙,穿着拖鞋晃晃荡荡地走但是速度极快,我跑的气喘吁吁差点跟不上趟。
坐上韩晏的小电驴(电动车不可载人,好孩子可不要学韩晏哦~),向南关出发。
兰城的形状是一个狭长的“一”字,韩晏带着我穿行在最繁华的那一条主干道上。现在的时间刚好能看见夕阳斜照,将这条路一左一右分成阴阳两界,小电驴向东开去,一头扎进阴影。
一路开到南关,掠过几朵路旁刚开的娇嫩的蔷薇花,我问:“我说,您要带我去哪儿?”
韩晏道:“‘您’来‘您’去的,叫舅。”
“好的,晏叔。”我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我们这是去哪儿?”
韩晏欲言又止,最后决定放过称呼问题。
“带你到钟玉现在之所在。”韩晏拽文道。
“他不是失踪了吗?”
“谁跟你说他失踪了?”韩晏道。
“他既不在家,也不来学校,又不回消息。难不成去深山老林冒险了吗?”
“深山老林可比不上。”韩晏道:“先闭嘴,问题宝宝。让舅专心骑车,错过了良辰吉时你俩就只能等下周再见了。”
眼看着马路上阴与阳的分界线快要到中间了,韩晏将车停在路边,一把薅住一头雾水的我,爬上静宁路十字旁一个平平无奇的天桥上,站在正中间,夕阳斜照的光借角度一闪,我的眼迷了一瞬。
就这样,我们俩傻乎乎地杵在天桥上,我盯着面前栏杆上不知谁人画的花符,茫然道:“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韩晏盯着手机看时间道:“来,把手放好,握紧了,别一会摔倒咯。”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捉着我的胳膊往栏杆上摁。
“来来来,握在这个两边。”他点了点栏杆上的花符道。
我皱着眉头问:“晏叔,你不会是在耍我吧?站这里?难不成要演一出‘泰坦尼克号’?”细想一阵恶寒,连忙护住自己道:“先说好啊,我对大叔不感兴趣!”
韩晏一脸无语,手刀毫不留情呼了过来,道:“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啊——赶紧把你的爪子放栏杆上握好喽。”
说完他再也顾不上管我,开始大声念叨什么。
太傻了,太傻了。我忍着羞耻照做,余光观察却发现天桥之上行人虽多,没有一个人对这两个杵在正中间大搞行为艺术的傻子侧目。
“行了!”韩晏突然按住我的后脖子道:“握好!扎个马步站稳啦小万——”然后一把将我推下——下一秒我就被“水”一样的介质接住。
这一刻我脑海里开始播放人生的走马灯,我是不是被谋杀了?
千里迢迢跑来陌生地方被奇怪大叔从天桥谋杀——
——要是因为这上了新闻,我那个埋头赚钱的爹会不会从文件里拔出头来,施舍一句“哦。”
你有过从高空落下然后落入水中的经历吗?先失重再窒息,和现在的感觉不会差太多,如果是跳水,我一定就是那个最蹩脚的运动员。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而凝滞,包裹着我的无色无味的空气突然染上了颜色,如同实体的胶,黏的人喘不上气。
我被背后的力强行推着向前移动,前一秒我还在思考自己掉下天桥被车流碾成肉泥以后会不会有碍观瞻,下一秒我已经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再一次在桥上站稳脚跟,天色昏黄,所处之地换了一副模样,周围一片寂静,车鸣声行人声都消失了。
这是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耳畔嗡鸣声震得我心烦意乱,那个从小陪着我到大的,永远讽刺挖苦的声音跟吃错了兴奋剂一样尖声嘶吼,我听不懂,但感受得到他癫狂的恶意。空气也不再像我从前感受到的那样温暖炽热,它变得冰冷,无情地禁锢我,呼吸难以顺理成章、难以顺畅。
我双手紧紧握这栏杆,这种刺骨的寒凉从内心无名之处穿透全身。双眼视线模糊一片,唯能看清那朵花符,它闪着光,三两下后暗淡。
身边一个人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听不真切。那人用手沾了什么东西在我额头点了点,暖意自额头起向外洇开,身心内外的凉意如潮褪去后,我终于恢复清明:眼前之人正是韩晏,这时我才听清楚自己那么粗重的喘息。
“——年纪轻轻这么想不开啊,小万?”韩晏道:“天爷啊,说你不适应吧,你还能站着在这儿,比钟玉小时候第一次来表现好多了;说你能承受吧,神志动荡却这么大,坏了,把人整成这副惨样钟小玉不会生气吧?……绝对会生气的吧。”
我们还站在桥上,但这桥一瞬间长满了老藤和齐人高的从草。桥下的路也不再是兰城两道边栽满了娇美月季的马路,而是浑浊的、夹杂着低喃与嘶吼的“河流”,“河岸”上蔓延无垠的那些植物结满了颜色各异的果实,遮天蔽日:有青色的,果实内盈满了令人不安的搏动,有过熟了的,压低枝桠,好像长了野兽的灵魂,朝着“河流”嘶吼,马上就要掉下去然后吞噬掉什么人的魂魄。
“这里不是兰城?你把我带去哪儿了?”
“你看这像什么地方?”韩晏道。
“看着像地狱。”我忍着头晕,凉凉地说。
“哈哈,地狱还没到嘞,顶多是人家的大门口。”
韩晏将手臂伸开,这里的一切都不像我们来时的那个世界,所有的颜色都被昏黄蒙盖,天光不知何处来的,明亮又失真,好像只在记忆里才会有的,过于暖和的阳光——绝对是因为这光,我才会对这个鬼地方有着该死的熟悉感——
好像曾经来过一样。
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暖阳下,万物几乎都是同一个色调,只有韩晏手腕上的珠串不同,嗜血一般地更加艳红夺目,它就像一位称职的向导,引领着我的视线极目远眺。
我听见韩晏说:“这里是忘川,叫黄泉叫鬼门关都行。你不是要见钟玉吗?我带你来了。”
……
在“河”的远岸,一个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少年突然睁眼,皱起眉,身上那件白袍衣角被污秽一点点攀咬,不过他不在意。少年覆着面,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右边晃眼的耳坠露出,红的触目惊心;还有一双乌黑的眼,如深潭,清澈而深邃。
毫无预兆地,少年起身,挥舞双刀将扯着他的污秽斩断,轻盈而快速地向远处奔去,如白鹭掠水般轻盈。他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这处河岸又继续这它从前的寂寥,仿佛那如画般的少年从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