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砰！”
一声金石相错般的声响，李三儿正踏在门槛，迎面看见了一副熟悉的棺椁，落在神庙殿前。
两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扶着棺椁上下摸索。
“——没有，”一个男声浑厚秀丽，“这棺椁上下我都看了，确实没有。”
“也许是灵珠心思缜密，机括藏得深，才一时没能找到，”一个女声清越灵动，“来，我们一起慢慢找。”
“喂！”李三儿脸色一沉，“你们做什么？这棺材是你们的吗？”
“哪儿来的小屁孩儿？多管闲事，”披着斗篷女子牙尖嘴利地说着，起身看他，随即千娇百媚地变了声调，“哟——好俊俏的小哥儿。阿受，你看看，是这小哥儿更俊俏，还是你自己更俊俏呀？”
那披着斗篷的男子沉默地望过来，慢慢扶着棺椁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他竟是身量甚高、体魄甚伟。面容虽被斗篷遮住大半，却露出眉睫乌黑，皮肤洁白，深琥珀色的眼眸湿漉漉的，无疑是个美丈夫。
“我阿受老婆又高又白又温柔，”女子笑盈盈地宣布，“全面胜利！”
“胡说八道，”李三儿瞬间怒了，“小爷哪里比不过这个贼？光天化日，你们偷别人棺材，小爷这就收了你们！”
天日正炽，李三儿抢身而上，一拳挥向那男子：“出去打听打听，我李三儿可是陈塘关一霸！”
“噢？是吗？”女子在一旁发出惊讶声，“太好了！我阿受老婆打过熊中一霸、豹中一霸、虎中一霸，完全可以再加上你这孩中一霸。”
汗意伴着着怒意，连同肌肉虬结的力量，一起在烈日下迸发。李三儿这一拳贯注了全力，却被男子一掌按住，随即手肘就被扭转。
关节反拧的疼痛令李三儿五官都变形了，他却硬挺着不肯出声。
“小哥儿有些骨气，”男子说着，松了力道，“我们不是贼，这棺椁有故友印迹，我们是来寻故友之物。”
他细心地抚去棺椁上的砂砾，果然露出一个小小的凹印，一痕小小的柄带着一道小小的螺旋。
李三儿怀疑地看着那所谓的印迹，又怀疑地看向面前的男女。
“我们的故友有个别名，就是由此而来，”女子伸出手轻轻抚过凹印的边缘，“小哥儿你听过没有？他叫灵珠。”
“编，”李三儿笑着点头，“接着编。“他陡然变色：”这他大爷的都不是个圆！还灵珠！你告诉我，这哪里像个珠？”
“我看你才像个猪！”女子翻了个白眼，“这是灵珠印迹，不是灵珠本身。你晓不晓得三坛海会大神？那位大神年少时也有个诨名叫魔丸，他的印迹和灵珠的印迹一正一反，正好是一对儿。”
心头似是被人一点，忽忽悠悠地飘浮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三坛海会大神还有什么印迹？”李三儿细细回想道宫中三坛海会大神的神像，他确实一向觉得那神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放肆！”忽听一声威严。
三人一齐转身，就见不知何时，守白龙庙的僧人高高在上地立在神庙台基之旁，低头望着他们。
僧人脸上不见一点儿热切和憨厚，反倒是冷漠而矜贵的，仿佛长久居上位者的做派。
“何方小贼，竟将棺椁置于我白龙神庙，犯了白龙神的清净。”
“法师息怒，”女子立刻机灵地俯身行礼，“不瞒法师，小女就是白龙神和龙王三位太子的信徒！”
行罢礼，她真挚地望着僧人，一双美目瞬间盛满了虔诚的光芒。
“小女曾得龙王三太子托梦，说有心爱之物流落人间，要小女设法寻找。小女才在这棺材上找到些线索，却又没真找见，实在没了法子，只好连棺材一起搬来神庙，请三太子亲眼看见、亲降旨意。”
“巧舌如簧，”僧人轻蔑地，“此处石墙泥胎，你待让谁亲眼看见？”
“噢？是吗？”女子狡黠地微笑，“原来此处竟没有三太子，那想必也没有白龙神了？我又如何犯了白龙神的清净？”
僧人冷冷地看向她：“你究竟来做什么？”
“偌大一座白龙神庙，竟是空空荡荡，”女子清脆地笑出声，“既无白龙神，又无三太子，不知现下居中坐镇的，究竟是哪一位大神？”
她抬起纤纤手指，解开了斗篷，露出一张小巧的面孔。长眉如黛，眼梢如飞，肌肤光亮如绸，衬得贝齿洁白，是个顾盼有神、意气扬扬的美妇人。
“不管是哪位大神，既然愿为白龙神庙坐镇，想必与三太子也有几分交情，”美妇人正色道，“我确是为三太子效力。就是白龙神在此，也一定乐见事成。还请大神行个方便。事情办完，我们立刻就走，决不再叨扰。”
“骗，接着骗，”李三儿早已坐在一旁跷着二郎腿看戏，一边看一遍鼓掌，“你装得再真诚点儿，就能骗着他。”
“好，”僧人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棺材上，冷淡地道，“搬进来。”
“什么？”李三儿跳了起来，“她明明在胡说八道，究竟是哪个字说服你的？”
“多谢大神。”美妇人含笑俯首而礼。
僧人回身进了殿中，将门大开。
“她叫你一声大神，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是不是？”李三儿瞠目咂舌地跟在僧人身后，“你醒醒！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神，你见过神吗？反正小爷没见过！”
魁伟的美丈夫轻而易举地抱起棺椁，径直送入了殿中，小心地安放在龙王三太子的神像前。
僧人也走上前，擦了擦棺椁上沾染的砂砾。
“小爷真长见识了，”李三儿急得上蹦下跳，“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美妇人像模像样地往神像前一跪：“三太子，往昔之约，至今不忘。如若英灵仍在，就请助我一臂之力，寻得——”她俯身下拜，后面的话音就听不清了。
“寻得什么？”李三儿在旁质问，“你要是真有什么正经的东西要找，你倒是跟我们说呀，我们也帮着找找。”
一时间，只见美妇人抿着唇，没有立即答言。
“编不出来了吧？”李三儿用手指着她俏丽的鼻尖，“趁早说实话，把棺材还回来！”
“我不能说那是什么，”美妇人道，“但那应是铜制的物件儿，悬在棺前——”
“是镜子。”僧人在旁淡淡道。
“什么？”李三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棺中悬镜，葬仪旧俗，”僧人依旧冷漠，“寓意光明开道，破除黑暗，镇恶驱祟，祝福逝者往生灿烂。”
那美妇人同美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忧心忡忡。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三儿奇怪地看着他们俩，“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人家这寓意不是挺好的？你们拿人家镜子干嘛？”
“这棺椁前确是没有镜子，”僧人转向美妇人，“想必你们要找的，也不是平常之镜。”
美妇人垂下眼睛，似是有所逃避。那美丈夫立刻走上来，环住了她的肩头，与僧人对视。
“那就是邪物了，”僧人淡漠地道，“上古邪物，至今偶有遗落，风月镜纵人淫邪堕落自毁，生魂镜收人三魂用作活祭——”
美丈夫突然握紧了美妇人的手。
“原来是生魂镜，”僧人冰冷地道，“这点道行，还遮掩什么。”
“什么是生魂镜？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东西？”李三儿凑了上去，却被僧人挡开。
“你一介凡人，”僧人话音淡淡，却难掩倨傲，“若是遇到生魂镜，难免魂飞魄散，还是躲远点。”
“大神，我们绝无害人之意，”美丈夫道，“此前内人未及出口，但我知晓，她告知这位小哥儿，只是为了去其疑心，话又未及说完。若小哥儿真的热心，要帮忙寻找，她一定会设法劝阻的。”
他一双英俊的眉目坦然地望向李三儿：“生魂镜是一种法器，商周之际曾经大肆流传。那时人间尚有天神降临，天神以牺牲为饲，需要人的魂魄和血肉。血肉易腐、魂魄易灭，于是天神炼就了生魂镜，能够生生剥离人的魂魄，储于镜内，便于祭祀供养天神。”
“太他大爷的混账了！”李三儿跳起来大骂，“这天神真不是东西！这——”他突然又瞪大眼睛，怀疑地望向面前的三人：“天神？”
不知怎的，他竟开始大笑，笑得声音都快哑了，才指着他们道：“不儿，你们都有病吧！还天神？哪儿来的天神？也没见谁拿小爷去祭神啊！”他笑嘻嘻地、混不吝地摊开双手。
“我曾经试图向天神力陈牺牲之弊，也曾一力破除祭祀之俗，可惜力量微弱，还引起了许多天神的记恨。”美丈夫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也低下了头。
“你才有病，”美妇人拿起一段姻缘结，抽了李三儿一记，“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哥儿，我明白告诉你，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为龙王和三太子！”
她仰头望向白龙神庙中的神像。
“我家阿受曾为人王，亲眼看着父辈以子民为牺牲，献与天神，求得庇佑。阿受自幼长大，以为自己是要护佑子民的，谁知学习卜筮之法、人王之道时，却愕然发现，王族在征战中所得到的庇佑，不是因为天神的恩赐，而是因为牺牲的交换。于是他从此辛勤练武习政，就是为了不再以自己的子民为牺牲去乞求天神，而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来护佑子民。”
“啊？”李三儿抹了一把眼睛，“人王？他这模样是人王？”
“你啊什么？我家阿受哪里不像人王了？”美妇人像是受了奇耻大辱，“阿受，快脱斗篷！让他睁大狗眼看看！”
身材魁伟的美丈夫一言不发，乖乖地脱去了斗篷，郑重地望着李三儿。
好一个面皎如月、挺拔如山的人王！
李三儿呆在原地。
“看到没有？”美妇人得意洋洋，凑过来在李三儿额头弹了一指头，“这就叫帅呆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李三儿捂住额头，很不服气，“小爷也很帅！若是生在帝王家，也能当天子！”
“哼，”僧人在旁发出冷笑，手掌轻柔地放在棺椁之上，似是含恨一般，“天子——”
美妇人的笑意也淡了，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说起来，天子一词，还是商灭之后，周王的自称，原本不该如此，”她轻轻地、不赞成地摇头，“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李三儿疑惑地看着她，“商灭？周王？那都是上千年的事了。”
“没错，小哥儿，”她也坦荡地看着他，“千年之前，我家阿受是商朝最后一代人王，帝辛。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已经被人唾骂了千年。”
李三儿已经目眦欲裂了：“啥？”
美丈夫缓步走上前。
“小哥儿想是不识得帝辛，但一定识得——”他仍是郑重地看过来，“——纣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