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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成人礼·生日祭 ...

  •   深秋的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席卷了整个校园。梧桐树残存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狼狈地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下来,将这座即将见证少年人迈入成人世界的校园,笼罩在一片湿冷而肃穆的氛围里。

      高三的成人礼,就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深秋傍晚举行。

      礼堂里灯火通明,暖气和人群的气息驱散了些许寒意。校长和老师们在台上语重心长地讲述着责任、担当与未来。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即将成年的兴奋、迷茫,以及对未来的憧憬。男生们大多穿着租来的、略显宽大的西装,打着领结,努力挺直背脊,显出几分生涩的成熟。女生们则换上了各式各样的礼服裙,化了精致的淡妆,平日里素面朝天的脸庞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我坐在班级的方阵里,身上是一件香槟色的及膝小礼服裙,柔软的纱质衬得肤色更白。出门前,我在镜子前坐了许久,用并不熟练的手法化了妆,眼线勾勒得有些小心,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唇上涂了一层温柔的豆沙色。头发精心打理过,柔顺地披在肩上。看着镜子里那个与平日校服马尾截然不同的自己,竟有几分陌生感。

      今天,不仅仅是我们共同的成人礼。

      今天,也是林屿的十八岁生日。

      这个认知,像一枚细小的针,藏在心底最深处。四年半了,他的生日,早已成了我日历上一个无需标注却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往年,我会在零点发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或者在那本厚厚的日记里写下无人知晓的祝福。而今年,在这个特殊的、象征着真正告别少年时代的节点,在这个我们共同穿上正装、即将各奔东西的前夕,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疯狂地滋长。

      不能再等了。苏晚。

      那场长达四年半的独角戏,那些甜蜜与酸楚交织的瞬间,那些被拉黑删光的屈辱,那些试图放下却又一次次被拉回原地的挣扎……所有的一切,都该在今天,在这个他成年的日子,画上一个句号了。

      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彻底结束。为了给那个十三岁就开始喜欢他的自己,一个迟来的交代。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决绝的味道。解锁手机,点开那个早已删掉、却又凭着记忆重新搜索添加回来的微信头像——一片深蓝色的星空图。验证消息早已通过,但聊天框里空空如也,像一道沉默的伤疤。

      指尖悬停在输入框上方,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礼堂里校长的讲话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终于,我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今天成人礼,能不能……和我拍张合照?”

      发送。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回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礼堂里掌声雷动,似乎是哪位学生代表发言结束了。周围的同学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死死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他会怎么回复?拒绝?无视?还是……

      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一条新消息。

      林屿:“好。你在哪?”

      没有多余的字眼,没有表情符号,只有这简洁到近乎冷漠的三个字。可就是这三个字,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我心底的阴霾!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我,分不清是狂喜还是更深的悲怆。他答应了!

      “教学楼入口大厅等你?” 我飞快地回复,指尖都在抖。

      “嗯。” 依旧只有一个字。

      “教学楼底等你。” 他最后回复道。

      放下手机,礼堂里似乎正在播放什么煽情的视频,背景音乐悠扬。而我,却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巨大的心跳声充斥了耳膜,震得我头晕目眩。脸颊滚烫,手指冰凉。他答应了!他真的要来!

      成人礼的流程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坐不住了。趁着台上进行集体宣誓环节,人群有些松散,我悄悄地、几乎是逃离般地溜出了礼堂温暖的灯光,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潮湿的雨幕中。

      细雨如丝,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瞬间打湿了裸露的肩头和手臂。我顾不上撑伞,也顾不上弄脏精心打理的发型和礼服裙摆,只是抱着手臂,小跑着穿过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石板路,奔向约定的地点——教学楼入口大厅。

      大厅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巨大的玻璃门映出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和淅淅沥沥的雨景。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我站在靠近玻璃门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门外台阶下延伸出去的小广场和通往礼堂的林荫道。

      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三三两两穿着礼服的同学们撑着伞,嬉笑着走向礼堂的方向。空气里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草木味道。

      心跳依旧如擂鼓,一声声敲击着胸腔,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仿佛能听到回声。脸颊的温度还未褪去,指尖却冻得有些发麻。我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紧张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期待。他会来吗?他真的会来吗?还是……只是敷衍?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条通往礼堂的林荫道,像等待一场宣判。

      就在我的神经几乎要绷断的瞬间——

      林荫道的尽头,靠近礼堂侧门的方向,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清晰地闯入了我的视线。

      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很大,在细密的雨丝中稳稳地撑开一片干燥的空间。伞下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质感很好的黑色长款风衣。风衣的腰带随意地系着,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西裤的裤线笔直,脚下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穿过雨幕,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来。伞沿微微压低,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姿态,沉稳、从容,带着一种与周围嬉闹同学格格不入的、近乎冷峻的成熟感。

      是他。林屿。

      不再是那个穿着宽大校服、敞着领口、卷着裤腿的青涩少年。不再是那个打羽毛球时跳跃扣杀、笑容里带着孩子气的林屿。眼前的这个人,身形被合体的西装和风衣勾勒得挺拔而有力,步伐沉稳,气质内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属于成年男子的、不容忽视的锋芒和距离感。

      他走过小广场,踏上了教学楼的台阶。黑伞微微抬起,露出了伞下的面容。

      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雨幕,落在他脸上。

      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点,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鼻梁高挺,眉骨清晰,那双曾经清澈见底、映照过我惊慌面容的瞳孔,此刻深邃沉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敛去了所有少年时的跳脱和不羁,只剩下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和……一种我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朝着玻璃门内的我走来。黑伞在他身后收拢,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溅开细小的水花。风衣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就在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和水汽,真正踏入这温暖明亮的大厅,站在我面前的这一刻——

      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倒放键!

      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气质沉稳冷峻的十八岁青年,与记忆深处那个无数次抱着高高一大摞数学作业本、歪歪扭扭穿过教室走廊、朝我吊儿郎当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青涩、几分不羁、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欠揍神情的十三岁林屿……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带着相隔五年的时光印记,在这一刻,在这扇被雨打湿的玻璃门前,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在彼此沉默的对视中,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轰然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是更猛烈、更疯狂、带着剧痛的搏动!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

      眼眶瞬间滚烫酸涩,视线迅速模糊。

      不是悸动,不是欣喜,不是期待。

      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迟来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那个会嘲笑我“豆芽菜”、会炫耀我给的紫色棒棒糖、会红着耳朵说“我把你当兄弟”、会在停电的黑暗里疑惑地凑近听我说话的、那个鲜活的、青涩的、带着毛刺的少年林屿……

      他不见了。

      彻底地、永远地,消失在了时光的河流里。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成熟的、有着清晰下颌线和深邃眼眸的成年男子。他礼貌地赴约,履行一个承诺,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对过去同学的疏离。

      五年的时光,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将那个少年彻底打磨成了另一个模样。而我,却还固执地守在原地,守着那份早已失去载体的喜欢,守着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十三岁的幻影。

      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带着冰冷的痛楚,我意识到:

      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那些温柔悸动的时刻,那些暴戾心碎的时刻,那些快乐并着酸楚的时刻……所有关于林屿的一切,关于这场长达四年半盛大而卑微的暗恋,都该在今天,在他成年的这一天,在成人礼的雨幕中,彻底画上句点。

      放下一个喜欢了四年半的人,如同剔骨疗伤,痛彻心扉。

      而这场手术,迟到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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