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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君子骨(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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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景!”
一声叫喊传来,景熙下意识望去。
祁夜依身姿高挑,便是在这般喧嚣人群中也是最出挑的那个,头戴鱼纸帽,紫气东来的色彩,随风长漾。
白衣薄纱红腰挂,人潮汹涌阑珊处,他在丛中笑。
景熙一时恍惚,直到头上被扣了鱼纸帽,她才惊觉自己被美色迷了双眼。
她盯着祁夜依,只见这人明媚皓齿,用一种分外天真的神情歪头道:“小景,为师也给你买了一顶哦。”
景熙摸着头上鱼纸帽,这纸是油纸,可防水挡雨,也可提在手中做鱼灯,触感光滑细腻,制式也好看。
她道:“谢谢。”
祁夜依:“不必谢,不必谢,区区小事,给钱即可。”
景熙:“……”无怪乎焚厄每次说什么油腻话语时,《月华落》评论里都会出现“我一定会为你找到最好的哑药”一类的评论。
简直是“暴殄天物”。
景熙提着鱼纸帽,面无表情抬脚便走。祁夜依连忙跟上她,“小景,怎的又走了。”
他唠唠叨叨:“你说你走得这般快,万一为师有一日瘸了腿、断了胳膊,跟不上你了怎么办?当然这不可能,毕竟我为人乐善,阴德不少,阎王可不敢收活菩萨我。”
说着捋一捋额前碎发,自恋极了。
走在前方的景熙陡然停下脚步,祁夜依装得入神,这一下险些没刹住撞到她身上。
“诶?停下作甚?”
景熙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祁夜依疑惑瞧她,“嗯?”
景熙见他仍一副天真无邪的纯粹模样,抱臂轻笑:“师父,吃糖葫芦么?”
祁夜依眨眼:“吃。”
一个时辰后,祁夜依周身飞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一边走一边吃。
景熙叼着糖葫芦,无视路人探究中带着惊疑,惊疑中带着老傻子的眼神。
祁夜依说什么给她寻改灵根的东西,怕不是专程来吃的。
二人吃了一路回到客房,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院中等待。
“齐少庭主?”祁夜依嘴里含混不清,叫了这么一声。
齐筠鹤向二人行礼,“剑尊大人,景道友。”
景熙回礼抱拳,“齐少庭主。杨家寨之事解决了?”
齐筠鹤颔首,眼神忍不住瞥向四处飞的零嘴,“二位走后我带众弟子对杨家寨进行盘查,最后在地下洞穴寻到我师兄众人……”她话一顿,“杨家寨众人确不无辜。我已破聚财阵,化为罪业阵,罪业未赎尽前,天涯海角生生世世背负厄运。”
景熙挑眉看她一眼,罪业阵,齐家老祖专研的审判阵。
一阵生,万罪灭。
以“人心是活的,死物是公正的。”而著称。
只是一阵所耗功力巨大,齐筠鹤这番怕是损伤不少。
齐筠鹤面颊有些发红,似是有些羞愧,向景熙俯首道:“故而,今日是特来为景道友道歉的。”
她从身后拿出一柄木制剑鞘,“那日言行确是鲁莽,请景道友勿怪。青阳木所制剑鞘,望景道友不嫌弃,还请收下。”
景熙看着那剑鞘,青阳木千金难求,此剑鞘通体修长,其上梅花雕琢,枯枝纹路,一瞧便是功力深厚的老师傅好费心思制的。
景熙摇头道:“齐少庭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不必了,你并未做错什么。”
她若是知道齐筠鹤会用这阵法,她也不必多管闲事了。
齐筠鹤却不依,“景道友请收下。”
“景道友之剑为宝剑,便是不要齐某歉意,也必要有名鞘相配。”
景熙一顿,瞧着腰间木剑,好像……确实缺一把鞘啊。
一旁祁夜依适时插嘴道:“小景,收下呗,莫辜负了齐少庭主一番美意。”
景熙也不再推辞,颔首道:“多谢齐少庭主。”
齐筠鹤笑笑,将剑鞘递给景熙。景熙接过,一鞘一剑,分外合贴,倒像是原装之物。
祁夜依惊奇道:“竟如此贴合?”
齐筠鹤也有些奇怪,道:“齐某回庭后,马不停蹄将四恶鬼交由释真大师,这剑鞘也是大师给我的。我见它与景道友宝剑甚是相配,未成想竟像原模原样的。”
景熙皱眉,已经将鬼交由释真了?
释真身上佛光不假,可她总觉有问题。
几人再叙几句,天色渐晚,齐筠鹤告辞离去,还被祁夜依塞了两包零嘴做回礼。
“我见二位所用化名,便知晓不想暴露身份,齐某也自会保密。”
想来她已猜到“祝瞒”就是“景熙”了。
待她离去,景熙当即开口问道:“祁夜依,你识得释真?”
祁夜依颔首,“嗯,那是头脾气死倔的秃驴,不为名也不为利,一心修佛法成金身。我是真没想到他会给齐知许办事,也不知是什么好处撼动了他那一片冰心。”
景熙听罢,心道什么撼动不了,利益不够、不能投其所好罢了。
就像她。当祁夜依的条件足够诱人,她自会甘愿成为一颗棋。
只要能复仇。
祁夜依自然知晓景熙这蓦然一问是为什么,又道:“旁人拜托释真之事,他会做的。那鬼是尸修练的,同释真无关。”
“小菩萨,可还放心了?”
景熙白他一眼回屋了。
祁夜依在身后“跳脚”,摇扇叫道:“没礼貌的小景可一点都不乖。”
景熙懒得理他,回屋后立刻点灯,将剑鞘于灯下细看,在密密层层的梅花中刻着一个字“昧”。
鼻尖传来梅香,时间仿佛回到数万年前,一白衣仙人坐在梅树下,闲花逐流与木屑共落,掩在身上,祂手中拿一木头,细细雕琢,神色认真。
景熙收起剑鞘,看着桌上的鱼纸帽,释真……祁夜依……昧……谜团愈来愈重了。
希望在见到阿若的那一天她能窥见真相。
……
“这几只鬼,你要如何处置?”
月下院落,一和尚坐于桌旁,卤蛋圆润的头颅发着微光,“阿弥陀佛。”
“既已成,又何必再造杀孽。”
风知行默默将背后拆铁链的手收回,又道:“我有一事不明。”
释真:“但说无妨。”
风知行:“你为何能将剑鞘随手交给旁人?这可是昧的东西。”他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些奇怪。
相较于他的不理解,释真淡然得多,道:“有些东西只有在对应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这是她的机缘,理应如此。”
风知行不赞许道:“她又活不了几日了,机缘再好也无用。”
释真闻言忽地笑看他,那慈悲面上更显慈悲,“并非齐少庭主,而是景熙。”
“景熙?”风知行疑惑。
释真:“齐少庭主自会将东西给她的。”
风知行更闹不明白了,“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弯弯绕绕的,要送直接给她便是,何必假于人手。”
释真摇头,“若我送,她不会收的。”
风知行坐到凳子上,背上棺材重重落在地下:“你这般慷慨,我真好奇你向齐庭主所求的是什么。”
释真唇角挂着抹淡笑,倒了杯茶水,道:“此身千求万求所求不过一‘道’字。”
君子节当天,祁夜依同景熙拟定计划去齐筠鹤院中偷功法。
齐筠鹤所练功法除却君子六艺的基本功外,便是亲传弟子专修的剑法《驰游剑诀》。
剑出鞘,如游龙,似惊鸿。
《月华落》中,齐筠鹤同焚厄在青云大比时对上,所用便是此招。
如今她未练完成,所以房内一定会有套功法。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直接偷?”
景熙看着大白天穿夜行衣穿得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祁夜依,将他撵回屋里,闭门道:“你能不能换件衣服?”
祁夜依眉眼一弯,露在外面的双眼漂亮极了,“那我可要换紫翎绿雀服了!”
景熙听他这泼皮无赖的语气,两坨里非得选一坨?她瞧着祁夜依那张俊美的脸,兀地凑近他打量,心觉也许那件纷繁复杂的华服,他穿着也许不错。
祁夜依瞪眼看着这突然放大的一张脸,睫毛轻颤,近在咫尺到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他慌地向后一退,被木凳一绊反手按桌不及,桌上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景熙下意识想抓他,却抬手只堪堪薅住了衣领。
二人猛倒下去,景熙趴在了祁夜依身上。
对视半晌,一时竟都忘了自己是会法力的修士。
“你……可有事?”景熙盯着祁夜依的脸,一本正经问道。
祁夜依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一跃而起,气道:“我,我好得很!区区这点重量,便是再来一百个我也没事!”
景熙挑眉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气的,还是羞的?
祁夜依说完便推搡景熙出门。
景熙:“你撵我作甚?”
祁夜依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人瞧出他的情绪,道:“少主大人出去一会,小人要换衣服。”
说完“啪”关上了门,徒留景熙一人在门外。
她微搓自己生着薄茧的指尖,刚才好像滑进去了……
屋内,祁夜依翻箱倒柜几十件衣袍,抓得头发毛毛躁躁,心中思绪复杂万千。
景熙在院中坐了半天,久到她画符拍死了十几只蚊子,祁夜依才出来。
他换了一身墨青色恍若山水画的衣服,手中拿着折扇恢复了那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嘴角嗤着抹笑。
瞧了景熙一眼,往日的话痨竟一句话也没说,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景熙看他笑不达眼底,又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拍死几只蚊子,他仍旧在盯着自己。
景熙也不急他说话,因为感觉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然,祁夜依开口了,“你怎么不问我想问你什么?”
景熙托着脸瞧他,“我不问你便不说么?”
“真是的,小景……”祁夜依无奈摇头,折扇一敞挡住脸,又一下折回去,随即满脸认真同景熙道:“景熙,你不能觊觎我。”
哈?景熙疑惑看他,觊觎倒不至于,顶多是花色太艳迷人眼。
祁夜依起身负手而立道:“世间万难,情最不堪。我虽美,可你我只是百年师徒关系。”他回首,光打在面上透出阴影,“百年后,小景与吾,未可知。”
景熙面无表情嗑了口瓜子。说话就说话,拽什么文。
“所以,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偷?”
祁夜依:“君子节各大门派白日会进行六艺比试,庭主、各大城主都会到场,晚间是夜宴,他们也无暇顾及我们。这一日虽说都可以行动,可白日行动太过扎眼,最佳的时机在今晚。”
他挑眉一笑,姿容绝艳。
景熙也同他笑,手中瓜子皮随风打旋儿。祁夜依收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