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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君子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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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夜依懒洋洋倚靠在藤椅上,面庞覆上片浓重阴影,他眼不睁头不抬,只张口道:“小景,醒了啊。”
景熙颔首。精怪念书声戛然而止,可怜兮兮抬眸望着景熙,一股子委屈劲溢出来。
景熙懒得管,拧腰纵臂,回身抽剑,登时直向前几丈。祁夜依听疾风骤起之声,猛睁眼坐起。
但见景熙步态轻盈,行云流水间竟将剑招八式耍得一身劲力。院中落叶扫起,遇剑气则化齑粉,她并未用灵力,单是那股子气,便能引得人心激荡,不免连连退缩。
“啪啪啪——”
景熙一套剑招耍下,祁夜依拍手叫好,“好,吾徒有七窍玲珑心,得这八式发扬光大,为师甚是欣慰。”
景熙并未急得将桃木剑插回腰间,而是单手竖剑到祁夜依面前,道:“但见师父高招。”
祁夜依轻笑,折扇轻拍,拂下剑去,“你若真想见我高招,日后自有机会。”他眼中泛着狡黠的光,“只是不知小徒弟今个儿这出是闹哪样?”
景熙也不废话,“齐筠鹤的剑法。”
“哦?野心倒是不小。”祁夜依眸中含笑,瞧了精怪一眼,“这没你事了。”
精怪被景熙一套凌厉剑法吓得在原地僵直,深觉二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如今得了指令,恨不得化作狂风,逃也是的飞走了。
祁夜依继续道:“景儿,齐家剑法这种东西,你只管去拿便是,为师又不是那古板之人,你追求进步,我更是不会责骂你。”
景熙看祁夜依,他又躺了回去,依旧是悠哉非常的模样,可这说出口的话却恍若平地惊雷,十分不符他那模样。
误人子弟。
景熙:“师父,徒儿不知晓其位置,更不知她所练为哪一本哪一卷,没有师父帮助,徒儿不能全心全意放心。”
她眼皮轻阖又抬起,目光定定瞧着祁夜依。
祁夜依笑眯眯拍着折扇,点了点手中话本,道:“今日的日头有些大,看书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呐。”
景熙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语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堆起伪笑,“师父,徒儿来读。”
祁夜依抬手一递,“诺,乖徒。”
景熙翻开那本《狗头人大战恶毒狗肉贩》。
“话说一万年前,有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狗头人……”
景熙看着开头插图,人身狗头,头戴雨笠,身披斗篷,手持一把铁刀,刀柄处金黄剑穗飘扬。
她翻到祁夜依正听到的地方,“狗头人的身世成谜,谁人都不知晓其来历,直到某一日它破获了一起屠狗案,救出了县丞之女——传闻中因貌美如花害怕美晕旁人而一直头带幂篱。只听她声音七分脆、三分甜,想必是个绝世美人……”
“风吹过,幂篱掉落,她竟是鸟头人!”
景熙盯着书,是这样的么?
祁夜依则是在一旁哈哈大笑,“哈哈哈,小景,你说这书可真有意思。惊骇世俗地出了个狗半妖,如今又出了个鸟半妖,非得给他们凑个神仙眷侣野鸳鸯,又非出个好歹不成。”
景熙继续往下读,如祁夜依所言二人确是神仙眷侣野鸳鸯。
县丞不同意二人婚事,棒打鸳鸯,二人私奔,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书读完了,景熙弯唇,笑道:“师父可答应我了?”
祁夜依吃着梅干:“我非言而无信之人。”
景熙颔首,将书扔他怀中。正打算进屋却被祁夜依喊住:“小景,换身漂亮衣服,一会儿我们去黄花庭的夜市溜达一番。”
景熙顿了顿,颔首道:“好。”
进屋从祁夜依给她买的那堆衣服里挑了件蓝黑相间的衣裙。
衣裙上竹影婆娑,腰间扎带,窄袖一束,豪气云天。
分身也快回来了。
月上柳梢头,清冷凄然,可街市的热闹冲淡了这股气息。
祁夜依在一个摊子前排队,买鱼纸帽——这是君子节请求锦鲤福气的独特传统,百年间只有在这几天会制作,所以会异常火爆。
但是买这些东西的大都是孩子,祁夜依一人站在队中,鹤立鸡群、一枝独秀。他低头正同前后叽叽喳喳的孩子玩笑,那明晃晃的笑分外明艳。
景熙倚在树上,阴影半遮,掩下微微上扬的嘴角,真是幼稚。
她正想着,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背着棺材在街上游走。棺材光滑平整,却没绑铁链。
行人见他都下意识瞧他,可身上那股阴郁气息将人逼退三尺远。
是风知行。
景熙在思索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却见他身后一个和尚跟了出来。
二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景熙霎时打消了打招呼的心思。只心里好奇,一个和尚,一个尸修,同为庭主客卿,脚步慌乱,大晚上在街上找东西。
找什么呢?
景熙正打量二人,身后水中陡然生出异动,有鬼气?她忽地有了一个想法,压住自己闪躲的冲动,只觉腰上一重,猛被什么“撞”了出去。
随后眼前佛光闪过,一串菩提手串击退身后的东西。
“景道友可还好?”风知行搀着景熙胳膊将人扶起。
景熙摇头,看着湖面上的浑身煞气的鬼。那和尚正与它在半空缠斗,佛光与煞气冲撞,水承受不住压力,炸开水花。
“这鬼同我在恶鬼界所见的竟差不多,只是感觉虚些,可这地方怎会出现……”景熙思考,按理来说,这般恶鬼都是杀过鬼的,当即便会下地狱,入鬼界。
她目光瞥向风知行的棺材。二者一联想,很容易想到水中鬼的来处。
看来她没猜错,这鬼就是他们找的东西。
湖上二者的战况已接近尾声。和尚还是有真功夫的,不过几招下来,那外强中干的鬼便奄奄一息了。
风知行当即同景熙道:“景道友,我去帮忙。”
景熙自然也不拦他,颔首便继续倚在树旁看戏。
“这恶鬼怕是饲养的吧。”
祁夜依磕着瓜子,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发生这么一茬,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几乎空了。这个节骨眼上,修士多,可谁也不喜欢惹祸上身,只躲在他处远远观望。
景熙道:“什么意思?”
“嘎吱嘎吱………”
祁夜依:“听说过养蛊吗?一群虫子关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活下来的成为蛊虫。”
“养恶鬼,就是这么个理,想活只能杀鬼,久而久之杀得多了也就堕成恶鬼了。”
他轻笑一声,“这风知行已是邪魔歪道了。”目光又转向和尚,“这个呢。”
有意思。
景熙:“你的鱼头帽呢?”
祁夜依道:“什么鱼头帽,人那叫鱼纸帽,要是长得同鱼头一般丑我才不要!”
景熙:“……”你的品味不敢苟同。
祁夜依想起什么般忽然道:“说起这个来,你不是不通穴位么?怎么练的剑招八式?”
景熙不知道祁夜依是如何将二者联系起来的,她道:“也不算不通,只是很多不知晓、也不熟悉的,只找医书学习了一番便会了。”
祁夜依粲然一笑,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小景颇有吾当年风范呐!”
景熙:“……”
湖上二人已将鬼塞回棺材,不过眨眼间便回到岸边。
岂料这和尚没有丝毫停手的样子,而是直接向景熙擒来。
景熙回身闪避,攀树一侧,拧腰纵臂,眨眼间抽出长剑抵在和尚雪白脖颈间。那和尚也神色宁静,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只双手合十,挂着方才大显身手的菩提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
景熙蹙眉,这和尚必定没发现她鬼修身份,不然绝不是这个态度。
她试探道:“你有事?”
和尚:“阿弥陀佛。施主方才受恶鬼撞击,虽未魂魄离体,却也会对魂魄造成伤害,贫僧可为施主查看。”
景熙:“不用。”她本就是鬼,还能怎么死。
和尚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略微抬手,夹住剑锋,指尖佛光微动,半晌,他面色微变,抬眸瞧景熙。
景熙虽面上无甚表情,可眼中尽是戏谑。昧的东西真是好用。
再眨眼时,和尚恢复了那副寡淡无味的神情,“阿弥陀佛,方才多有得罪,施主见怪。”
景熙收剑,唇角上挑:“不怪。”
一旁的风知行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如此多风波,一时摸不着头脑,劝道:“景道友,还是让释真大师给你看看吧,毕竟被这鬼撞击的人都会魂魄离体又……”
他说话声音逐渐变弱,好似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一时闭嘴不言语了。
祁夜依笑着拍他肩膀,“我说风兄,我这徒儿你就不必管了,毕竟她有我呢。”他目光流转,嘴角挂出痞笑,瞧向和尚,“秃驴,真没想到是你。”
释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祁夜公子,别来无恙。”
祁夜依耸肩,无聊。
卖鱼纸帽的商贩再次出来,祁夜依马不停蹄跑去买。风知行与释真回齐家复命。
景熙依旧倚在树旁,街上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方才一幕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只被造出来的鬼,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不住思考探究。
或许这是一种对同类的悲悯。那股绝望的、悲痛的,几近将人湮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