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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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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掌心沁出的冷汗浸透了衣角。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是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余光扫过院角那口枯井,井沿爬满青苔,小时候总以为井底住着会讲故事的老妖怪,此刻却觉得井水里倒映的天空蓝得发腥,像是某种凝固的警告。
沿着记忆里文女家的方向走,石板路缝里渗出的潮气混着腐叶味,每一步都碾过细碎的蝉蜕。路过村口老槐树时,树影忽然在地面扭曲成佝偻的人形——和昨夜榕树下的阿婆一模一样。我猛地抬头,却见树杈间卡着个褪色的红布包,布料上的牡丹花纹已经霉烂,露出里面半截泛黄的纸人,眼窝处两个黑洞正对着我。
“古仔哥哥。”
童声从头顶传来,惊得我踉跄后退。抬头看见槐树最高的枝桠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可那衣服分明是二十年前的款式,袖口磨得发白,而她转头时,左眼角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和记忆中文女三岁时一模一样。但现在的文女,应该已经和我同龄,眼角怎会有颗未褪的胎痣?
“文女?”我喉咙发紧,“你怎么在树上……”
话没说完,女孩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划过瓷砖。她张开双臂晃了晃,蓝布衫下摆露出的脚踝上,缠着几圈枯黄的水藻,像是被人从河底捞上来时还带着淤泥。“古仔哥哥不记得了吗?”她歪头,“那年七月初七,我们在河边放河灯,你推了我一把……”
蝉鸣声骤然大作,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二十年前的画面突然闪回:七岁那年的夏夜,我和文女在河边比赛叠纸船,她的船总比我的漂得远。最后一次争执中,我推了她的肩膀,她踉跄着后退,脚底打滑跌入水中……后来是村里的大人把她捞上来,可醒来的文女从此不爱说话,左眼角的胎痣却渐渐淡了。
可眼前的女孩,胎痣鲜明得像是刚点上去的。她忽然从树上滑下来,动作诡异地蜷着身子,膝盖弯曲的方向竟和常人相反。“现在轮到你陪我放河灯了。”她拽住我的手腕,皮肤冷得像泡过冷水的纸,“嬷嬷话,七月的水鬼要找替身,当年是她用我的胎痣换了我这条命……”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响,是村口土地庙的晨钟。女孩猛地松开手,身影在阳光里模糊成半透明的轮廓,蓝布衫上的水藻化作青烟散去。我低头看见手腕上五道青紫色的指痕,正在缓慢渗出血珠,而指痕的形状,和昨夜阿婆烧纸时露出的枯槁手指一模一样。
踉跄着跑回院子,发现母亲正站在门槛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年轻的阿妈和一个穿灰紫色衣褂的女人——正是昨夜的阿婆。阿妈抬头时,我注意到她左眼角有块淡淡的红印,像是褪色的朱砂痣。
“文女……她早就搬走了。”阿妈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块砸在地上,“你记混了,那年溺水的孩子……是你自己。”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仿佛有双潮湿的手正在抚摸。墙上的老挂钟发出齿轮摩擦的异响,指针停在七点十七分——正是二十年前我被捞上岸的时间。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成了低哑的呜咽,像极了昨夜阿婆烧纸时的碎语。
我忽然想起,刚才经过河边时,水面倒映的不是我的影子,而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正举着盏燃烧的纸灯,对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