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俗杂谈》Lestarie_ngh

1、返乡

　　南方的七月，暑气毫无保留地倾泄而下，城市像被捂在密不透风的蒸笼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热。而我，恰好在此时迎来一段假期，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只想回到那个阔别已久的乡下小村庄。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那些关于故乡的回忆，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

　　到家的第一晚，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死死地裹住每一寸空间。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徒劳地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吹出的风也是温热黏腻的，丝毫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烦躁。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浸湿了枕巾，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出门，打算去河边吹吹风。

　　月光惨白，毫无温度地洒在乡间小路上，泛出一层冷冽的光。路旁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豸此起彼伏地发出尖锐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每一声都像是在挠着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我沿着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走向河边，远远地，就瞧见河边的大榕树下有个黑影。

　　好奇心驱使我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每迈出一步，心跳就愈发急促，仿佛要冲破胸膛。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清那是一个身着灰紫色衣褂的阿婆，她背对着我，佝偻的身子像是被岁月压弯的老树，瘦骨嶙峋。她面前的地上有一团火光，正往火里扔着纸钱。火苗在夜风中摇曳跳跃，映出她那枯瘦如柴的轮廓，她的动作机械又诡异，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含糊，却又仿佛清晰地近在耳边，像咒语般萦绕不散。

　　我的脊背瞬间蹿起一股寒意，一阵莫名的不安紧紧攫住了我。在这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夜晚，一个人在河边榕树下烧纸，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我想转身逃离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仿佛这片土地下藏着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拽住我的脚踝。

　　就在这时，阿婆突然停下了动作，缓缓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僵硬迟缓，像是每一个关节都被岁月锈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慢慢地转过头，我看到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深陷的眼窝，眼睛里透着幽光，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让人望进去就仿佛要被吞噬。

　　“古仔，这么晚了，来这儿干啥？”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直直钻进我的耳朵，让我头皮发麻。

　　我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被这股寒意浸透。

　　“七月初，河边不干净，快回去吧。”她说完，又缓缓蹲下，继续烧纸，嘴里的念叨声再次响起，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我再也不敢停留，转身拼命往家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身后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无论我跑得多快，那股如影随形的寒意始终笼罩着我。回到家，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心脏还在剧烈跳动，那阿婆的模样，还有她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

　　突然，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小时候，也是在这样闷热的七月，奶奶总会牵着我的手，来到这榕树头。她神情肃穆，眼神中透着敬畏，小心翼翼地点燃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着先人的庇佑。纸钱燃烧的味道，混合着榕树散发的独特气息，成了我童年七月里熟悉又神秘的味道。那时候，我总是躲在奶奶身后，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一切。

　　还有在河边，奶奶也曾带着我，在水流平缓处，将带着祭品的小船轻轻放入河中，船尾燃着纸钱，火光在水面上跳跃，随着水流缓缓飘远。奶奶说，这是给先人送去的，让他们在那边一切安好。那时，村里的女性长辈们也都聚在河边，她们面容庄重，动作娴熟地准备着祭品，嘴里低声说着一些祝福和祈愿的话。她们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不清，透着说不出的诡谲，年幼的我只觉得那场景神秘又遥远。如今，奶奶和村里女性长辈河边烧纸的样子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那画面如同被定格的电影，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些模糊的身影、闪烁的火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困在其中。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疲惫与恐惧的交织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本应感到温暖，可我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仿佛那股来自昨夜的寒意已经深深沁入骨髓。这时，窗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古仔，你在家吗？”声音有点熟悉，我的记忆飞速倒带，竟想起似乎是幼儿时期的好友文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脑袋里昏昏沉沉，却被这熟悉又意外的声音瞬间唤醒。我趿拉着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遮挡，眯着眼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逆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身形有些模糊，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尽管看不太清面容，但那熟悉的姿态和声音，让我几乎确定就是文女。可记忆里的文女，还是个扎着马尾辫、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和眼前这个略显成熟的身影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我满心疑惑，大声回应道：“我在！你等等，我马上下来。”说完，我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冲出门。跑到屋外，那个身影却消失不见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株野花在阳光下沉默地伫立，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什么。我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大声呼喊着文女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只听得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