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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节一起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

  •   江昌平最不喜欢这个时节。树木只余光秃秃的枝干,横七竖八的立着,大风夹杂着细雪,地面湿滑,晨时推开窗户,四周都是惨淡的白色。他的母亲林语杏,就是在这样秋末冬初的凄凉景象中离世。
      腊月初二,杨花派家仆给江府送去了宴会请柬。
      敬呈扬州知府江大人
      腊月初八,寒梅映雪,瑞气盈门,在下斗胆借节庆而为,诚邀诸公共赴雅集。
      吾居德韵山庄,届时备有各式腊八粥及佳肴,以应节令,亦有佳茗数盏,可助谈兴。寒舍有幸得藏画几幅,妙笔名作,供诸君鉴赏品评。
      望与诸君于斯雅集共叙情谊,谈诗论画,同过佳节。
      腊八日午时,恭请光临,翘首以盼。
      杨花
      季冬三日发。
      江乐道皱着眉看完请柬,厌烦的丢到一边。他并不喜欢此类聚会。与朝中大多为官之人不同,他一不出身显贵,二不懂骑射书画,多年为官,虽耳濡目染,不再似从前那般除了经义一概不知,但那些世代显贵之人轻蔑嘲弄的目光过于深刻,实在无可能再静心欣赏。
      杨娇七窍玲珑心之人,从来都只办诗会。这次杨花设宴,鉴赏藏画,说是无心之举么,江乐道不信。
      “老翁,我收到杨姑娘的请柬。”江昌平从连廊走到江乐道跟前,面露疑惑,“这是何意?”
      江昌平在新昌县时,受林语杏管教森严,别说参与宴会了,除了在学堂念书,就是在家由林语杏教导琴棋书画,连诗会是什么怕都不知。
      江乐道上下打量其子,点了点头,笑说道,“腊八宴会,我儿还未去过吧,借此机会去见识见识如何?”他心情好起来,捋了捋胡须,“杨氏可是在南直隶都叫的上名的富商,不知会来多少文人大家,于你是好事。”
      确实,江昌平对此感到陌生,也新奇。他盯着请柬上杨花那两个字,心底隐隐生出一丝紧张。在遇到杨花之前,除了林语杏,江昌平几乎只跟府里的侍奉丫头和管家婆子说话,太久不见生人,江昌平发觉自己言谈迟钝了许多。从前在扬州府竟从未听说过杨花,大明茶庄虽略有耳闻,但一直未把商贾之人与官府相联想。回想起初见杨花时,她似乎也并未穿金戴银,实在看不出富甲一方。
      江乐道看江昌平一头雾水的模样,心里升起惭愧,“到时有马车来接,放宽心去玩罢。”
      实际上,江乐道回函只替江昌平应下,自己以事务繁忙推脱不便前往。林语杏过世前,他好似从未观察过江昌平的所思所想和生活起居,以至于如今细细一想,竟丝毫不了解自己儿子。江昌平作为知府之子,官员之子,游船画舫花楼酒楼皆没去过,有何喜好江乐道也一概不知。林语杏要是还在世,定要连着他一同斥责吧。她从来没管江乐道是否去宴会或者青楼,但江乐道还是鲜少出入风月场所。一是林语杏更在乎他官场是否上进,二是他发觉自己害怕林语杏露厌恶之色,三是江乐道极在乎名声,爬上来越不易,就越无比珍惜。
      该让孩子多在世上走走。读那么多书,能有何用呢。
      江乐道心绪繁杂。每当透过窗外看见青灰树枝上的雪,总能想起林语杏死前的面容。不能一直陷在雪里,得让江昌平踩上去往前走才行。
      腊月初八这天,江昌平念了一早的曲礼。
      坐在马车上,江昌平恍惚觉着回到了从新昌县颠簸而来的那天,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少爷,我们到了。”墨启掀开帘子,轻声呼唤江昌平。
      德韵山庄背依氓山,面临银湖,依山就势,居高临下,背坡面水,易守难攻。砖瓦屋脊起伏连绵又错落有致,亭台楼阁,与山林相融,一眼望不到头。其占地足足200亩,绕过刻着松鹤延年的影壁,豁然开朗。方正开阔,青砖高墙雕梁画栋,房檐下的红灯笼一齐随风而起,似波澜流转,震人心魄。
      江昌平跟着家仆往里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山庄。他第一次对杨氏有多富有了实感。薄雪盖在屋顶上,仰头看,青灰色板瓦若隐若现,层叠不穷,倒成由屋瓦院落建成的山了。
      “江公子当心台阶,请踩在芦苇席上,以防滑倒。”家仆的腰弓的极低,让他想起杨花那天对江乐道行礼,也是这般恭敬。
      江昌平穿过眼花缭乱的各式雕花门廊壁画,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竟没碰上其他宾客,可这五步一插花,十步一造景,平日应当不会细致如此吧。
      “莫拐错了,小人慢些走,江公子可跟紧些。”
      一出神差点走错。江昌平回了回神,歉意道,“抱歉,离中院还远吗?”
      “不远不远。江公子是贵客,杨少东家特意嘱咐过从中堂走,绝不敢怠慢。”
      原来进厅还有正面偏门的讲究,江昌平一下明白为什么路上遇不到人了。杨花特意嘱咐是因为他是知府之子吗,他心里莫名有些低落。
      前面小门挂了一匾额。
      晴春熙和
      题字
      姜止
      “此人是谁?字写的甚有风骨。”江昌平颇喜欢这幅匾额,丰筋多力,不失柔和,望字可观人,许来是个和煦君子。
      家仆面色猛然变得很难看,磕磕绊绊答道,“是前....,是东家....杨东家的夫君。”
      说起来,好似从未听老翁提过杨娇的夫君,杨东家是女子,杨花又随母姓,杨娇夫君八成是入赘到杨氏。原来名字叫姜止。
      “姜家主今日也在宴席上吗?”
      “姜....姜,”家仆咽了口口水,小声道,“姜家主多年前,就....去了。”
      “....抱歉。”
      晴天霹雳。江昌平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已经去世了,难怪此人说话时面露难色。他心中为其惋惜默哀,又庆幸提前知道了此事,可有所顾忌,避免触及杨氏母女伤心事。
      江昌平又抬头看那副匾额,心里五味杂陈,长叹了口气,“走吧。”
      进入中院,一下人头涌动起来。侍女们一盘接一盘的珍稀佳肴往小桌上搬,厅中央坐着一身姿细软的女子,轻纱掩面,清丽容貌若隐若现,纤长白皙的手指正拨动着手中的琵琶。
      厅内从上到下坐满了人,觥筹交错,互相交谈,看起来已开席有一会儿了。江昌平正疑惑着准备问一旁的家仆,就看见杨花在僻静角落朝他招手。
      “江公子莫怒,且听我解释。”杨花拉江昌平往僻静处走,衣袖被牵扯,江昌平有点害臊,不敢让手碰到她,又不知怎么提醒杨花,这么小心翼翼一路,终于停下来。
      “未到大门接待实是事出有因,江....江公子你脸怎么?”杨花急切的准备解释,没成想刚看向江昌平就见其纠结的微红脸庞,“抱歉,我太着急了。”
      “杨姑娘个性坦率,也需注意与外男保持距离,免得有损名节。”江昌平挺直身体,善意提醒道。
      杨花听完哈哈大笑,盯着江昌平的脸,又笑,“江公子真单纯,令尊说的没错,你对扬州府甚是不了解。”
      “你接待完他们再来找我的吗?”
      “是,对不住江公子,只让下人领你过来,我着实是分身乏术。”杨花歉意道,“你才来扬州府,方才在座各位当皆不认识,文人公子倒无妨,不过那主位着花青直裰的男子乃是承宣右布政使司李大人,着玉色道袍尖脸高鼻的是右参议林大人,江公子可记得一定去打声招呼。”
      她原是怕自己一同来的话在前厅互相寒暄时谁都不认识闹出笑话。江昌平有些不是滋味,可又无可奈何,“多谢杨姑娘提醒。”
      “江公子平日原来是这样的打扮,自二月一别,再见竟是年末。”杨花神色柔和的看着江昌平,感慨道,“不到一年,江公子成长许多啊。”
      白青色直裰服帖笔直的被穿在江昌平身上,甚是儒雅得体。江昌平总觉得不对劲,跟在杨花旁边,询问道,“杨少东家后来再没来拜访我老翁么?”
      “老翁?”杨花立马想起来,“哦对,江公子家乡阿爹是叫老翁。”她接着说,“总往知府大人府上跑,可真就成官商勾结了,”然后她凑江昌平很近,悄声问,“江公子希望我常来府上么?”
      江昌平一下愣在原地,嘴巴张开不知怎么说。
      杨花退回去拢起手,玩笑的摇了摇头,“江公子莫慌,我是良民,只是生意做的大而已。”
      “姑娘与家父是如何认识呢?”
      “我何德何能去直接结识知府大人,是娘与江大人故交,我跟着沾光罢了。”
      “杨东家..她,我还未曾见过。”
      杨花转头看着江昌平笑的玩味,“你去问问江大人岂不更快些。”
      江昌平下意识眼神躲避,垂眼瞥向地面,透着微乎其微的退却胆怯。
      “娘。”
      假山旁的小径迎面走出一个女子,还未注意到时,就听见她嗓音细小的唤出的一声娘。
      面前女子身形匀称,穿着荆褐色竖领长衫,花青色杂宝纹马面裙,梳着三绺头,看起来年岁尚小。她瞥见江昌平,飞快戴上了一层面纱,全身无甚饰品,仅衣领上挂着一串金镶玉的坠胸,手上拎着一盒吃食,应是碰巧遇上了。
      “仲荣,你不吃饭拎着食盒来中院作甚?”
      杨花眉头微皱,眼睛一下就注意到她手里的食盒,但语气还算温和。
      “没什么。”
      仲荣低下头,声音依然细小。
      “此女是?”江昌平震惊之余,也感觉到对面女子的抗拒,赶紧打圆场问道。
      “差点忘记介绍。小女仲荣,名杨简,”杨花面带歉意,又对杨简道,“这位是扬州府知府江大人家的公子。”
      “在下江昌平,杨姑娘久仰。”江昌平立刻拱手作揖。他想到自己方才叫杨花也是叫杨姑娘,如今情形,真是别扭至极。
      “江公子万福。”杨简微微欠身行礼。
      “仲荣,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略带急切的声音从江昌平身后传来,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名修长的男子映入眼帘。
      “娘,您也在,这位公子是?”
      男子身着宽大的茶青道袍,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克制端正,向杨花行过礼后抬头,已然面色沉静,只是看向江昌平的眼神中带有疑惑和探究。
      杨花又介绍了一遍江昌平,男子脸上没有波澜,平淡的拱手揖礼道,“在下姜云笃,江公子久仰。”
      几人又互相介绍一番。
      “伯德,你是来寻仲荣吗?”杨花望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很是无奈。
      “娘,仲荣带些小吃给我,许是下人传错话,她便送进中院了,贵人大都在宴席上,江公子与娘一起,当是不打紧。”姜云笃绕到杨简身前,说着看了眼江昌平。
      江昌平了然,急忙接着说,“是在下冒昧了,令爱在自家走动,实在没有小心谨慎的道理。”
      杨花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来回扫视了几圈,忽然大笑起来。“你俩岁数相当,说话行事的模样倒也很是相像啊。”马上,杨花意识到说错话了,话锋一转,笑容也收了起来,“然知府大人教导有方,江公子尚未及冠已是乙榜出身,其乃诸般少年之楷模也,伯德,你亦当效江公子之品行,勉力而为,成一德操高洁才品兼优之人。”
      “江公子才名,早有耳闻,小人今日得见公子,实乃惊喜非常。若江公子不以为嫌,少顷,望允我随侍左右,与公子同赏画题诗,相论切磋,以通心得,不知江公子意下如何?”
      姜云笃沉稳的可怖,听完杨花突如其来的训诫,竟能一边得体回应,一边借势邀约,横竖不触到江昌平的霉头,还能有机会与其关系更进一步。
      “自然,”江昌平听出来姜云笃话里的奉承,但并不反感,于是微笑应下了。
      “等等”,江昌平忽然拦下一名侍女,然后转过身,视线停在一直躲在角落默不吭声的杨简身上,“杨姑娘可还好?”他没有上前,只是微微侧头看过去,又对侍女说,“劳烦带你们小姐去吃些东西吧。”
      江昌平当然看出来杨简不是给姜云笃送食盒,也看得出她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其他人开口显得杨简不乐意招待他,只有他开口才最方便。
      “姜公子跟我们去宴席上用膳,那儿酒气重,怕熏着姑娘,委屈杨姑娘去堂下吃些。”
      “谢江老爷体谅。”
      市井里有些人会尊称举人为老爷,杨简这话是极给江昌平面子。她抬头眼睛亮亮的,声音多了丝感激。
      “小稻,帮仲荣把食盒提到屋里,再去嘱咐灶房烧几盅热水送到娘那儿。”杨花意味深长的撇了眼杨简,随意吩咐道。
      杨简声音细小,走路倒是稳健,小稻跟在她身后,步子都迈的大了许多。
      “别看仲荣胆怯,她可使得一手好枪法。”姜云笃合宜的在江昌平身边说道,浅浅笑意的眼睛里,看不清在想什么。江昌平心里惊叹,既惊叹杨简会武,更惊叹于姜云笃的识心之术,竟能没开口就猜出他在想什么。
      很熟悉的感觉。江昌平看向杨花,她几乎一瞬间便谄媚笑着对应上他的眼睛,果真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说话语气和那股子圆滑劲简直一模一样。
      “杨....杨少东家也会武吗?”江昌平记得之前在她手上看见过很厚的茧子,这也是他看不出杨花出身富贵人家的原因之一。
      杨花摇摇头,摊了摊手,自嘲的笑,“我可不是习武的料,只是擅长做些粗活罢了。”
      “看我这幅懒散样子,便知道我不是吃得练武苦楚之人了。”姜云笃也在一旁笑嘻嘻的应和。
      “人皆有长短,是我有些以貌取人。”江昌平一本正经的自省道。
      “江公子莫谦虚,入席吧。”杨花眼里一闪而过一丝亮色,而后转头走向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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