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剥个核桃 ...

  •   “我觉得他很怪。”

      陡峭的崖壁间,朝珠百思不得其解,扔一颗核桃仁进嘴,晃了晃腿继续道,“我觉得他这人可能因为失忆的缘故,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其中就包含精神分裂。”

      德仁沉默了一会:“......卓玛教您的词,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使用。还有,请不要晃腿。”

      朝珠立马不动了。

      德仁叹了口气,继续背着她沿狭窄石阶攀行。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喇嘛跳着一担水,半死不活道:“不就是早上用饭的时候跟咱们坐在一桌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德仁动了动耳朵:“原来您说的是贵客。”

      “嗯......”她闭上嘴嚼核桃,不说话了。

      今早天刚蒙蒙亮,被上师罚去挑水上山的小喇嘛便敲开朝珠和德仁的房门,用多年情谊要挟他们二人陪自己一同前去。

      朝珠昨晚做了一宿梦,睡得很糟糕,脸色也很糟糕。她哐当一声拉开门,靠在门框上听小喇嘛胡扯,说什么“没有姐你陪我说话我不好上路”、“知道您大病初愈所以我把大师兄拉来给您当坐骑”之类的鬼话,心里烦躁得很。

      都怪昨天张起灵接了她的糖。

      害得她梦见他了。

      在梦里,张起灵那张白白的、冷冷的脸凑到跟前,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触感别提有多真实。梦里的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凑越近,近到好像能数清他细密的睫毛,然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她的唇,有些痒,又有些热,一触即分......

      小喇嘛跑火车到一半,奇怪地顿住:“您又发烧了?”

      朝珠捂住发烫的脸,“......去膳堂。吃饭。走。”

      然而。

      当他们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朝珠环绕一圈,发现最后一排并没有那人熟悉的身影时,她狠狠地松了口气,并未深究在这个时间点雷打不动坐在那里的张起灵,此时为什么不在。

      毕竟谁想跟昨晚刚在梦里亲过嘴的人同处一室呢。

      她放心地低头舀起青稞粥,往嘴里送去的时候,余光里瞥见一道身影走近。

      朝珠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格桑干完活过来了,问:“等会小喇嘛挑水进山你去吗?”

      来人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放下餐盘,在她身边坐下。她还奇怪格桑这丫头怎么哑巴了,就听旁边传来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不去。”

      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她顺着勺底黏糊糊的青稞一点点往身旁看,一只手正搭在餐盘边缘,骨节分明,颇为赏心悦目。

      要是食指与中指没那么纤长就更好了!

      朝珠含泪捡起勺子:“我去换把新的。”说着就要跑。

      张起灵手一抬挡住去路,一支崭新的的餐勺被他捻着柄递过来。

      “......哈哈哈哈你用,你自己用,怎么能劳烦贵客呢——”她讪笑着往后靠了靠,与他冷白的手腕拉开些许距离,还是想跑。

      张起灵:“不劳烦。”

      朝珠一噎,这人不是从来不说废话么!

      稀里呼噜喝粥的小喇嘛从碗后探出脸,“朝珠姐姐你接着吧,大师兄拿了新的过来了。”

      正排队领餐的德仁早在勺子掉落时就顺手取了新的,压根没看到她想杀人的眼神,放进了张起灵面前的碗里。

      “多谢。”

      她看着面前那只手无比自然地把勺扔进她的粥里,随后收了回去,开始......剥起了餐盘里的核桃。

      干什么拿这么多核桃?往常也没见他吃过啊。

      修长的手指夹住核桃,看着没用什么力气,只轻轻一捏,坚硬的外壳便碎在手里,核桃仁则落进瓷碟,就这么如法炮制剥出一堆来。

      众人呆滞的目光下,张起灵淡定地把堆满核桃仁的瓷盘往朝珠面前一推,随后垂眸用帕子擦手。

      格桑端着碗完好的核桃进了膳堂门,瞧见眼前这幕,眼睛一亮,转身丝滑地倒回瓜果袋里,“昨晚上师刚说该给拉姆吃点坚果补补,贵客在一旁冥想,却原来也听见了啊。好极了,我乐得不用剥壳。”

      小喇嘛坏笑着“哇哦——”了一声。

      -

      崖壁间,朝珠咽下张起灵给她剥的核桃仁,忽地冷下脸:“若不是精神分裂,那他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德仁:......

      “张起灵此人,无视我的话,灭我的火,还对我指桑骂槐——”她咬着牙,“忽然对我那样好,定然是憋着什么坏。”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就比如被他抱着回庙那天,他先是替她生了火,又干脆利落地灭了。对她的好全是为了之后的捉弄做铺垫!

      这么想着,手里攥着的核桃仁便烫手了起来。

      朝珠纠结了一会,还是没舍得扔,“不就是昨天逗了他一下......”

      小喇嘛气若游丝:“您昨天干什么了。”

      “......”

      她憋了会,实在憋得难受,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啧,总之就是喂他吃糖,他居然真吃了。哎,是不是因为我叫了他的乳名?这人看着无悲无喜的,怎么还对乳名有执念呢。”

      话音刚落,德仁的脚步顿住。小喇嘛差点撞在朝珠镶满松石的腰带上,猛地刹住车,桶里的水哗啦一下撒出大半,怒道:“大师兄你突然停下干嘛啊!”

      德仁恍若未闻,“他的乳名?您是如何得知?是不是他告诉您的?”

      “当然不是,他大名我都是从大喇嘛那儿知道的。是我突发怪病的那天,他第一时间把我带进了藏医房里,我那时埋在他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是一声「小官」。”

      提及那夜,许多尚未解决的事情忽地涌入脑海,她叹气道,“其实这乳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都这样叫自家小孩啊,我当时疼昏头了吧,才觉得自己从前与他相识。”

      说话间,目的地已在眼前。德仁将她放在平地上,匆匆鞠过一躬,说道:“拉姆,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没做完,先回庙一趟。晚些就上来接您。”

      毕竟是吉拉寺的大师兄,德仁常常繁忙得不见人影。朝珠也没多问,点点头就坐在石头上,目送他飞快消失在台阶边。

      -

      德仁闯入经堂时,乳白的雾气正从香炉镂空处袅袅升起。大喇嘛伏在案前誊抄佛经,每一根皱纹似乎都浸在藏香里,虚虚实实,面容沉静得像一尊活佛。

      在德仁还很小的时候,连佛门都没有踏入的年纪,他第一次见到大喇嘛,是在阿妈的病榻前。

      尚且年幼的他,对这位美名诸多、德高望重的僧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握着阿妈的手,听着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慈悲的德仁喇嘛,我的孩子就托付给你,请你带他修佛,让他不至于像我和他阿爸一样,在农奴生活中受尽折磨地死去。”

      然后他被推了一把,连坐起身吃一口糌粑的力气都没有的阿妈,推走他的手居然如此有力,让他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板上。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的手稳稳接住他,那位僧人沉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会让他进入吉拉寺修佛。伟大的母亲,你有十三级功德,你的灵魂会升入天空,记录在佛菩萨的手印上。”

      后来他被僧人带回了吉拉寺,在远处天葬的苍鹰长鸣之中,成为了德仁喇嘛的亲传弟子,并被赐予了一样的名字:德仁。从那时起,为了方便区分,大家便不再这样称呼原来的德仁喇嘛,而改叫他大喇嘛;而身为亲传的他,就被师弟们叫做德仁大师兄。

      德仁已经不清楚,记忆中有着一双宽厚大手的大喇嘛,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衰老。然而等大喇嘛循声抬头,那双眼睛仍是那样慈和,几十年过去,一点都没变过。

      “我们吉拉寺的大师兄这么慌忙的样子真是少见,遇见什么事了?”

      德仁从恍惚旧事中挣扎出来,弯腰行礼后,沉声道:“是关于......张朝珠小姐的事。”

      -

      小喇嘛在山路间穿梭,挨个给其他山窝子里的修行者们送水。起初还能听见他礼貌问候的声音,随后离得远了,便逐渐静了下来。

      朝珠乐得清闲,一口一粒核桃仁,吹吹山风,望望远处被云遮住的南迦巴瓦,心里再骂骂张起灵干嘛突然对她这么好,倒也觉得惬意。

      然而这阵惬意没持续太久。

      小喇嘛的声音忽地远远传来:“哎呀!”

      与他平日里调皮的语气不太一样,像是痛呼了一声。朝珠有些担心,山路崎岖,若是绊着摔着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起身往声源走去,离得有些远,因此走到之后,小喇嘛早已从断裂的木板中抽出了脚。他呲牙咧嘴地揉着脚腕,见朝珠钻进山窝子,脸上有些担忧,便立刻松开手道:“我没事,就是这里边铺的木地板年久失修了,一踩就断......”

      朝珠借着洞口外投进来的光,确认他真的没什么事,就是破了点皮,这才放下心来。

      再顺着光亮往地上一看,木板的断口内黑漆漆的,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似乎是山石之类的东西。她百无聊赖地移开目光,打算回到外面去继续惬意,却猛地意识到什么。

      她蹲回去细看,有些惊讶:“这玩意,是拉环吧?”

      那隐隐反光的物件,确实是拉环没错。

      小喇嘛刚确认完这座山窝子无人居住,闻言走过来,也蹲下看了看,随后神神叨叨地笑了。

      “我听说,后山这片山窝子里,其实不止是给僧人们苦修用的,也用来储物。里面可能藏着啥金银财宝呢哈哈哈哈......”

      朝珠往他脑壳上敲了下:“哪儿听来的,咱们寺这么破,真有什么金银财宝怎么不拿来修缮下呢。”

      吉拉寺不收藏民的上供,只象征性地收些香火钱。别看她身上绿松石红玛瑙的看着气派,其实已经是上师们所有的存货了。毕竟是人神转世,太寒酸了像什么话。

      “不是金银财宝,也有可能是名书典籍什么的。咱们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佛法呀史书呀诗经呀地方志呀话本呀,什么类型的都有。”小喇嘛很快失去了兴趣,“庙里的书房装不下,就往后山扔呗。这底下应该就是储物间之类——”

      “你怎么知道?”

      “大喇嘛经常让师兄们把塞不下的书运到后山来啊。”

      朝珠却亮起了眼:“你说无名氏那本的下册会不会在里面?”

      “嗯......嗯?!”小喇嘛的眼睛也亮了,“有可能。”

      二人对视。

      然后飞快地掰起了木地板。

      长年累月的虫蛀与发霉使木板变得非常酥脆,用不了多少力气,便以小喇嘛踩烂的部分为中心,拆出了一个大圆。

      拉环底下的铁板门,就这么露了出来。

      小喇嘛拉开门,往底下探头看了看:“里面有楼梯。”

      朝珠把拆下来的木板叠起来,放在门下撑着。小喇嘛率先钻了进去,她紧随其后。刚踩上台阶,就感觉一股冷冷的气息从裙角渗了进来。

      她拍了拍小喇嘛的肩:“干嘛呆着不动,走啊。”

      小喇嘛回过头,咽了下口水:“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这种修在地板底下的储物间,一般都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密室。”

      朝珠皱了下眉。

      确实。按理来说,如果是用来放书,直接把这整个山窝子堆满就好了。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因为只有穿过吉拉寺,才可以出入后山。而后山入口是有喇嘛看守的,必须登记过才可入内。

      根本没必要往下挖,生生在山体中挖出个洞来,再用一层木地板盖起来。

      除非是有什么连吉拉寺成员都不能知道的东西,需要藏起来......

      “不会真有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吧......”小喇嘛喃喃。

      “无论藏的是什么,总之不是用来放书的。我看那拉环和铁门都挺新,上面的木板却朽了,怕不是底下刚挖出来不到五六年,再用原先的木板盖了回去。”朝珠摸着下巴道,“我刚降生那会,庙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小喇嘛皱着眉思索片刻,道:“不清楚。其实当时我们都在山下的农户家里过冬......留在庙里的都是那些亲传的师兄们。当时都觉得挺奇怪的,大喇嘛还是第一次让那么多人下山去。后来才知道,是您降生了,怕太多人在会冲撞到您。”

      “总之,还是别下去了,要是被人发现,一是说不清楚,二是引得别人也对里面的东西好奇,那可就不好了。”小喇嘛这才惊觉,今日的行为算是闯了祸,“还好大师兄不在......我们快些上去吧啊啊啊!”

      朝珠也觉得有道理,便转过身往爬了回去。她半个身子刚探出洞口,才发现台阶已到末尾,离地上却还有一些距离。

      她身子太虚,撑了好几下都没能上去,就想给小喇嘛让开位置,让他先上去之后,再拉自己一把。

      谁知刚要开口。

      就看见空旷的山窝子内,一道黑漆漆的人影静静立在地面,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剥个核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