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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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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轴再次发出那声干涩的呻吟,细微,却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房间里凝固的死寂。
林听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杯重新倒满的热牛奶,乳白的表面氤氲着热气,还有一小碟烤得金黄、散发着焦香的面包片。阳光落在杯沿,折射出一点微弱的、温暖的光晕。她脚步很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下那两团青黑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像两片疲惫的淤痕。她径直走到床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避开了之前水杯碎裂留下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细微水渍边缘。
她没有看墙上的污痕,也没有看我。只是拿起一片面包,递到我面前,声音平淡,甚至带着点刻意为之的随意,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从未发生:“喏,刚烤的。下午……去看电影吧?新上映那部动画片,听说挺乐的。” 她的目光落在面包片上,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牛奶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面包的焦香,固执地钻进鼻腔,试图覆盖掉残留的苹果汁液的甜腻和那冰冷的绝望气息。我看着那片递到面前的面包,金黄的色泽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踏实。喉咙发紧,胸腔里那块冰冷的硬块似乎被这热气熏蒸得松动了一角。无数个问题在舌尖翻滚——你吓到了吗?你生气了吗?你……还愿意理我吗?
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砂砾摩擦:“刚才……我……”
话没说完,林听却突然抬起头,截断了我的话。
她的目光终于对上了我的眼睛。那双杏眼里没有了之前的荒芜和剧痛,也没有刻意的轻松。里面盛着一种复杂的、沉甸甸的东西,像被反复淘洗过的河沙,沉淀着疲惫、担忧,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她甚至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浅,带着点疲惫的弧度,却异常清晰地撞进我混乱的视野里。
“吓到我?”她重复着我的话尾,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极其自然的“嫌弃”,就像小时候我打碎了花瓶她帮我顶包时的样子,“开什么玩笑?”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也没有停在半空,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亲昵的力道,屈起食指,在我额角那片早已褪成黄褐色的旧伤淤痕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
一声微响。
那感觉……如此清晰!带着活人的体温和一点点指腹的粗糙感!不是冰冷的鳞爪,不是粘腻的触手!是林听的手指!
“我可是比你大一岁零三个月呢!”她收回手,下巴微微扬起一点,努力做出记忆中那个“罩着我”的小姐姐模样,尽管眼底的疲惫和担忧无法完全掩藏,“记好了没?姐姐照顾妹妹,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像穿过漫长的迷雾,牢牢地锁定了我灵魂深处那个瑟缩的影子,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笃定:
“宴曲,你听着。我不管你梦见了什么牛鬼蛇神,也不管你现在怕成什么样。”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摇摇欲坠的冰壳上,“你就是我妹。没有血缘?那又怎样!你就是我林听没有血缘的亲妹妹!懂吗?”
“亲妹妹”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蛮横和不容置疑的暖意。
后背那冰冷的烙印,在林听这近乎“蛮不讲理”的宣言和额角那真实的弹指触碰下,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寒,竟真的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裂隙!深渊之眼的冰冷注视感依旧存在,但那种粘稠的、试图将她拖入绝望的掌控力,似乎被这滚烫的、属于“家人”的宣言,短暂地逼退了一瞬!
掌心的桃子印记,那沉闷的钝痛,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洪流冲垮!那不是痛,是一种巨大的酸楚混杂着失而复得的暖意,从灵魂深处被冰封的角落决堤而出!眼睛瞬间被汹涌的热意模糊,视线里林听的脸变得一片朦胧的水光。
“我……”喉咙被滚烫的硬块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哭什么哭!”林听的声音带着点凶巴巴的鼻音,她自己大概也没意识到眼眶也红了。她拿起那片一直举着的面包,这次不是递,而是直接塞进我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的嘴里!
温热的、带着焦香和麦芽甜味的面包瞬间填满了口腔。外皮微脆,内里柔软。牙齿咬下去的感觉如此真实,味蕾被熟悉的香气唤醒。
“吃!”林听命令道,自己也拿起一片,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努力证明自己很凶的仓鼠,“吃饱了才有力气……下午看电影去!”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神却紧紧锁着我,带着一种“你敢不去试试看”的威胁。
面包的香气和温度在口中弥漫开来,混合着泪水咸涩的味道。我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吞咽一种名为“活着”的实感。窗外阳光灿烂,尘埃在光柱里安静地飞舞。墙上的那片苹果污痕依旧顽固地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像一道伤疤。
深渊的冰冷并未消失。那只眼睛或许还在某个阴影里无声窥视。
但此刻,我的嘴里塞满了林听烤的面包片,额角还残留着她手指弹过的、微热的触感。耳边是她凶巴巴又带着哽咽的咀嚼声和“看电影”的命令。掌心的桃子印记在暖流的冲刷下,不再刺痛,而是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麻痒感,仿佛有新的根系正在冰冷的废墟下艰难地萌发。
光没有抛弃我。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笨拙、更滚烫、更不容拒绝的方式,重新照了进来。这一次,它有个名字,叫林听。它自称,是我没有血缘的……亲姐姐。